云想容看了看自己一身污淖,忽然上前将出岫的右臂衣袖整个扯了下来,套在自己臂上。
出岫见状心中一沉,暗道云想容心细如发,连衣裳颜色也要保持一致。不过好在她没注意自己腕上的镯子,也低估了竹影的心思。
思绪几个转念,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须臾,竹影下马走到车前,禀道:“夫人,吹花小筑到了。肉眼所见无甚异动。”
云想容左手捏针,右手款款伸出马车之外,开口回道:“扶我一把。”
这四个字,简直和出岫的声音一模一样!出岫闻之更惊,她不晓得云想容何时练就了这门功夫,又处心积虑了多长时间!她更替竹影担心了!
车外,竹影只见马车内款款伸出一只玉手,手背朝上,做兰花指状,整个手腕藏在袖子里,瞧不出半分异样。
从前出岫出行,大多有淡心或者玥菀随侍,因此搀扶她下车的差事,便由贴身婢女做了,他搀扶出岫的次数寥寥可数;今日虽有云逢相伴出行,可他是头次与出岫一起出门,大约也不懂这礼数。
想到此处,竹影理所应当地抬手欲搀扶出岫。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发现这只玉手的异样之处:
其一,就他贴身护卫出岫多年所知,出岫从不翘兰花指;
其二,出岫伸手的动作与常人不同,并不是手背朝上,而是微微侧手,给出一个斜面;
其三,今日出岫戴了一只翡翠镯子,而眼见这只手,手腕虽藏在衣袖里,但没见凸起的地方!
五月里热气蒸腾,女子衣衫轻薄,若是腕间戴了镯子,又岂会显现不出来?必定会在袖子里凸起一圈痕迹!
这不是出岫的右手!
电光火石,一念闪过!竹影抬起左手一把抓住这只手腕,骤然发力将人从马车里往外拖拽。
只听一声惊呼响起,云想容所料不及,整个人被竹影拽出了车厢。她毕竟是个不会武艺的女子,又如何敌得过竹影的力气。左手上捏着毒针还没挨到竹影的衣裳,已被他右手所执的佩剑一挡,“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竹影一看是云想容,霎时变色,把剑横在她脖子上,狠狠勒出一道血痕:“夫人呢?”
云想容颈上吃痛,再次呻吟一声,能感到脖颈上的肌肤已被利刃割破。然她却死死抿唇不言,无论如何不再开口。
此时暗卫们也已发现异常,齐齐下马从后头涌上来,两个暗卫见马车内再无动静,立刻以刀剑做手,飞速撩起车帘。
“嗖嗖嗖”两声划破这凝滞的气氛,两根银针从马车内倏然发出。云氏暗卫皆是训练有素,一听便知道是暗器之声,于是两人默契地各往左右闪身,同时躲了过去。
而那车夫就站在两名暗卫身后,尚且来不及躲避。一声闷哼立刻响起,两根银针并排扎入了车夫的脑门儿之上。他伸手将银针拔下,却立刻感到浑身酸软,踉跄几步倒在地上,症状与出岫无异。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明璋始料未及,手中五枚银针也全部使完。可他却很是沉稳,立刻反手掐住出岫的脖颈,另一只手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坐在马车内喝道:“别进来,否则出岫夫人性命不保!”
众人看到马车里的状况,皆不敢再轻举妄动。竹影反应最快,立刻一脚踹到云想容,踩在她背上长剑直指:“他是谁?”
上次明璋与明璎来访云府时,恰好赶上竹扬查出身孕,出岫放了他夫妻二人的大假。因此,竹影并未见过明璋,并不晓得这人的长相。
事到如今,云想容却还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开口说话。可她守口如瓶的模样反倒坐实了竹影的猜测,后者冷冷质问:“他就是敏儿的生父?明璋?”
马车内,明璋钳制着出岫,与团团包围的暗卫们对峙,不再多发一语;
马车外,云想容被竹影踩在地上,听闻此言立刻反驳:“不!不是!不要伤害敏儿!”
竹影怒火中烧,脚下又狠狠使了几分力道,几乎要将云想容的脊椎骨踩断:“我敬你是主子,你却让我恶心!今日我便以下犯上,杀了你再去向太夫人请罪!”
“不!别杀我!我说!”云想容深知竹影与出岫不一样,出岫就算再用刑,也绝对不会伤了自己的性命。可竹影常年跟随云辞,又手握云氏暗卫,杀人便如眨眼一般轻松随意。
她是真的怕了,又或许是被明璋压制得太久,终于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地方。云想容的脸死死贴在地上,口中全是灰尘。她极力想要抬高脖子离开地面,可方才颈上被擦出了血痕,疼得厉害。
云想容这番轻微的挣扎,加速了竹影的怒意:“快说!”他作势便要抬脚狠狠踩下去。
云想容这才放弃挣扎,脸颊蹭着地面说道:“他是明璋。你们快去救沈予!快去救他!”
听到云想容把自己给供出来,又心心念念要救沈予,明璋亦是怒火中烧,在马车里破口大骂:“贱妇!你以为沈予还要你?”
这一句再次戳中云想容的痛处,如今事迹败露,她再也没有机会了!沈予再也不会要她了!
想到此处,云想容终于放声大哭,泪水贴着脸颊落到地上,将灰尘搅合成了泥土,一块一块贴在她的面上。肮脏,及其肮脏,便如同她这个人,这颗心。
恰在此时,一声巨响忽然从马车内发出来,紧接着,明璋的惨呼声想起——
就在明璋的注意力被云想容所吸引时,有五名暗卫趁机偷袭,其中两人轻飘飘跳到马车车顶上,另有两人站在马车后头。
四人同时出手,四刀齐下,将马车从正中央豁然劈开!继而,再有一名暗卫突然从几人之间穿出,一刀砍在明璋背上。
这一举,五名暗卫配合得默契无比,天衣无缝!
好端端一辆马车,顷刻便被掀翻了车盖,整个车档后头也全部露了出来。
夏季的热风从残缺的马车里穿过,明璋却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他没想到云氏暗卫会趁机偷袭,躲避不及中了一刀,整个刀身嵌在了他的背上。
伴随着竹影一句“留活口”,离马车最近的一圈暗卫蜂拥而上,一把将明璋制伏,救出了出岫。
竹影再也顾不上云想容了,他将佩剑扔给身旁的暗卫,对方立刻接替他踩到云想容背上。而竹影本人立刻冲过去扶住出岫,发现她虽然只受了轻微擦伤,但浑身娇软,口不能言。
“夫人!”竹影目色如刀直击明璋,叱问道:“解药在哪儿?不说实话我杀了你!”
明璋虽背上中了一刀,脸色惨白,可神色依旧沉稳:“不,你若因此杀了我,你家夫人会怪罪你。因为沈予还在我手里。哈哈哈!”
这句话说得不假,竹影心下怒极,正待开口再言,却听明璋幽幽叹道:“云氏暗卫,果然名不虚传”
竹影冷哼一声:“夫人既然只带一千暗卫出门,便有把握能护住她。你以为暗卫都蠢钝如牛,是你明府豢养的杀手护院?”
明璋面无表情,却是真心叹道:“我小瞧你们了。”
“我云氏的暗卫驰名百年,经历无数任务,什么生死场面没见过?不必谁人下令,他们也有把握取你狗命!”竹影说出这番话时,面上是止不住的骄傲之色,自信满满。
明璋再也无话可说,蹙眉不语。
竹影再次问道:“快把解药交出来!”
这一次不等明璋答话,云想容已艰难地接话:“这药死不了人你们快救沈予!”
闻言,竹影立刻看向出岫,后者连忙眨眼两次,表示赞同。
竹影这才稍作放心,转身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吹花小筑。这一座高楼独立于城郊之外,死气沉沉没见一个人烟,如同一座鬼宅。
竹影蹙眉斟酌起来,似在思索是否要硬闯进去,又看向云想容,问道:“威远侯是否在其中?”
云想容哪里会知道?明璋从没向她透露过全盘计划。她抽搐着身子哭道:“我不知道,但里面有埋伏。”
明璋也是一副绝口不提的模样,狞笑道:“你们就等着替沈予收尸罢!”
话音刚落,远方忽听一阵马蹄声急促响起,有两名云氏暗卫面戴银光假面,骑快马而来。
竹影立刻打了个手势,要求对方报以暗号,以防有人冒充暗卫浑水摸鱼。
那两名暗卫同时伸手回了暗号,其中一人不等马停,已从马上一跃而下,跪地对竹影道:“首领,方才房州驻军派人传话,说是威远侯带了一拨京州人马,赶往岚山去了。”
沈予带人去岚山了?这怎么回事儿?竹影将信将疑之际,但听那暗卫又道:“太夫人已派人查明属实,特让属下赶来禀报。”
岚山之上有座岚山寺,正是她与云想容曾被掳劫的地方,也是赫连氏出资修建。如今虽然被太夫人下令强拆了,可废墟还在,的确是个行不轨之事的好地方!
出岫自然也听见了这番话,知道沈予平安无事,霎时安心。
明璋却忽然脸色大变,怒骂出口:“清意这个叛徒!”
天理轮回,报应不爽。明璋自己利用人心阴暗,让云想容潜伏云氏替他办事;而他自己派出去的潜伏者,也被策反了。
出岫与竹影听见明璋此言,皆反应过来其意。惊骇之余,又是一片安慰。竹影当机立断,立刻挥手命道:“调头!去岚山!”
一声令下,一千暗卫齐齐上马待命。明璋却在此时轰然大笑起来:“我小看了云氏暗卫,你们也小看我了!清意那狗东西所知甚少,此次沈予必死无疑!你们来不及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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