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依忽然跪下身来,叩首乞求,希望主审的苗千澜能够满足自己一个请求。
“你说”,苗千澜意外,不知她要请求什么。
“我罪孽深重,自知难逃一死,只是希望我死后,能够按照人类的习俗,将我安葬在公共的墓地中,我生前不能像人类一样生活,死后也要和人类埋在一起,但愿我来世能投胎成人”,说罢俯下身来,长跪不起。
这一番话听的在场的人无不动容,一念执着便是痴,都对她起了同情之心。
苗千澜有些犹豫地看着俯跪着的杨依,又想到了她所讲述的身世,虽是见多识广不会轻易动情,但心中还是有些感触,抛去犯下的罪,也就只剩可怜二字能够形容了,“好吧,我答应你。”
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杨依心满意足,再别无所求了,再次伏身叩首,“多谢大人”,说完直起身来,用手拨开凌乱的头发,显露出了美丽的容颜,似乎是因为心愿得到了满足,苍白的脸庞在凄婉中带着欣慰的笑容。
申游一直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旁听,直到杨依直起身来,拨开遮在面前凌乱的发丝时,一张熟悉的面孔跃入了他的眼帘,那不正是他朝思暮想,每晚在梦境中才能见到了容颜么,“琼儿”,申游一声轻语,有些呆了,然后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杨依看去。
武圣禅空发觉到了申游的反常,跟着也仔细地看向杨依,看过之后也是有些呆了,随即也明白修毓为什么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因为眼前这位杨依的容貌,竟然和申游二十年前死去的妻子非常相似,可以说几乎就是一样。
当年申游的妻子苗琼身受重伤,正是武圣禅空进行的救治,可惜终究还是香消玉殒,当时禅空就在现场,她临终时的表情就和现在的杨依一样,苍白的脸上含着笑,凄婉中带着欣慰,尤其神似。
“申游”,担心申游有更强烈的反应,禅空用手抓住申游的手臂,以示提醒。
申游这才好似清醒过来,明白眼前之人只是和自己的妻子相貌相似而已,但的确是太像了,看看武圣的手,知道自己的举动不合时宜,怀着复杂的心情又坐了下去。
申游的这一变故,使得其他在场的人甚为意外,所有的人都看着申游和武圣,期待着他们谁能解释一下。
“千澜,这下面的杨依,长相和申游已故的亡妻一模一样,刚才她容貌被头发遮挡,没有发觉,现在看清容貌,申游才会如此吃惊”禅空向苗千澜解释道。
此话一出,杨依不禁也抬眼望向申游,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光充满真切,身体微微地颤抖,这即刻间的真情流露,让杨依猜得出这人和他的妻子之间,应该也有过一段凄美的故事,顿生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相惜之感,回眸中透出晶莹的泪光,似乎在替申游感到惋惜。
申游的心真的被触动了,他爱自己妻子胜过一切,总在午夜梦回中潸然泪下,醒时惆怅后落寞无助,虽然眼前之人并非是自己妻子,但这份和自己妻子几乎一样的容貌,就值得自己竭力去守护,想罢,转身对苗千澜说道,“苗大人,能否放了此人。”
此话一出,公堂之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愣,目光也都看向紫轩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此时此景,大庭广众之下,申游竟然不顾身份去包庇一个犯了罪的妖,可见其态度是十分认真的,再者,虽然城中死去的多条的人命,但普通人的性命在自己眼中也根本就不算什么,苗千澜心中略一盘算,既然申游恳求自己,也正好卖一个人情,想到这里便点头说道,“那好吧,我答应你放了她。”
杨依有些发懵,睁大了眼睛,难以相信所听到的,本以为必死无疑,忽然间竟有了一条生路,从大悲到大喜,这转换太过强大,再加上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精神上着实有些难以承受,猛然间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一怎眩晕,身体一软,昏倒在了地上。
申游连忙走了过去,伸出手搭在她的脉搏上,略一诊断,便知道这是因为极度虚弱所致,内伤虽重但还不足以致命,于是随手封住她几处穴位,然后握住她锁骨处的琵琶锁,用力拔了出来,只听一声惨呼,昏厥中的杨依疼醒过来,额头处冒出虚汗,双唇发抖,觉得浑身发冷,似乎有些坚持不住。
见到杨依苏醒过来,申游又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丹药,让她吞服下去,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站立的修毓,旁若无人地说道,“修毓,先将她带回你住的地方。”
修毓听完,答应一声,也不顾旁边还有紫轩侯,连忙上前,将杨依背在身上,又担心再出现什么变故,二话不说直接大步向门外跑去,出了刑部,心中竟然有些欣喜。
申游师徒二人不顾其他人,执意救下了杨依,一时间公堂之上鸦雀无声,不过苗千澜显然并不在意,他随即也转身对梅亮说道,“梅亮,你赶快去请御医,带着最好的金创药,赶往修毓家”,梅亮会意,连忙领命出去了,申游听到,也向苗千澜轻轻点头致谢。
“申兄,你虽然救了杨依,但刚才听她所言,南明妖王在她身上下了毒,即使躲过今日,用不了多久也难免会毒发身亡。”
申游听完一怔,沉思不语。
武圣禅空也曾经深深自责,没能挽救苗琼的性命,相比当年,现在的杨依算是幸运的多,至少在余下的日子中能平静的生活,只是今日旧景重现,他担心申游心里会再受刺激,于是对申游说道,“一切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逝去的终究无法挽回,还是要放得下,看得透,想的开。”
申游冲着武圣点点头,示意自己没有问题,然后转移了话题,开口对苗千澜说道,“此番审问,我们知道了这南明妖王心存志远,一定有很大的阴谋,我想这半年之内,各地肯定还会出现许多动乱之事,让我们疲于奔命。”
苗千澜和武圣点头,都赞同申游的看法,继续听他说下去。
“不过南明妖王到底要做什么,从杨依的口中是问不出的,还是要去南荒亲自去调查一番,才能心中有底,做出相对之策”,申游略一沉吟,接着说道,“这样,苗大人和武圣,你们二位通知各地的翘楚,做好防范,以免又有妖孽闹事,我去南荒调查南明妖王的情况。”
苗千澜明白申游的用意,自己刚送申游一个人情,他马上就还,不想欠任何人的情,心中有些赞赏,但觉得申游的想法有些狂妄,于是婉转的回答道,“这样甚好,不过,前些日子兵主彭青山给我送来了书信,上面写到南方妖孽十分的凶恶,连他都有些难以支撑,申兄还是不要意气用事,冒然深入险地。”
“呵呵”,武圣禅空笑了,连忙打着圆场,“千澜,你不用担心,二十年前,申游的功夫就和我相仿,这二十年来他归隐田园,静心修炼,现在的实力恐怕不在我之下,而且又是暗中调查,应该没有任何问题”,禅空熟悉申游,此人看似平静与世无争,内心中还是有些偏执,一旦做出决定,不会轻易做出让步。
申游望向武圣,眼中带着感谢的神情。
既然武圣这样说了,苗千澜自然也就乐得同意,“那好,我再从刑部和侯府中各抽调两人,跟你一起,当做帮手,就算是往来送信,也方便行事。”
“那就这样,我明日启程。”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由于杨依身受重伤,申游没有再过多停留,告别武圣和苗千澜,让谢可风带路,离开了刑部。
望着申游离去的背影,苗千澜心中颇为感慨,他知道申游作此决定,另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去南荒找南明妖王夺悬命丹的解药来救杨依。妻子已经死去了这么多年,还能保留这样深的感情,即便是为了容貌相似的陌生的妖精,也甘愿赴险,可见申游确实是一个情深意重的男人。
不过苗千澜清楚,越是重情的人,就越容易受到牵绊,越容易被人利用,也越是难成大器,想着想着,也开始盘算怎样想皇上陈述,不漏声色地摆平此事。
修毓的住处是一个独户小院,一间正屋,两间偏房,由于事情来得突然,来不及收拾,修毓将杨依安排在了自己的房间中,没多久梅亮就带着御医来了,一番诊治调理得当之后,杨依没什么大碍,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送走了所有人,修毓回屋看了看杨依,看见她仍然安静地熟睡着,于是替她放下帷帐,关好屋门,走出院子到大街买了些吃的,还在裁缝店买了些换洗的衣服,回到家中收拾整理一番,又煮了些粥,放在瓦罐中温着以便杨依醒后吃,然后一个人坐在院中等着申游。
他坐在那儿呆呆的出神,不由自主地一阵胡思乱想,想的不是再次重逢的师父,而是杨依和她在公堂上讲述的那段可怜身世。
这也难怪修毓,世上的事情本来就很奇怪,越是虐心的故事,就越能打动人,而且越虐越吸引人,说是凄惨美,倒不如说是同情心泛滥,这种心理不分男女,只有强弱表现程度不同而已,区别只是流不流眼泪。
人生如戏,场下的观众和场上的角色,两者之间的位置,其实是在不停相互变换,你看着我的戏,我看着你的戏,只是谁也没有真正看明白,生活,远看是出喜剧,近看起来都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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