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越过石梁山北面,那一片广袤的土地上,如今是一片混乱、残酷、肆虐的景象,随后在画面上展开的是铁马金戈,是无数旌旗在苍穹之下随风摆动,秋风在旷野之中卷过锋镝掠空之声,如一声声刺耳的哀号扫过汉南县残破的城墙。
前不久,李孝恭和李道宗拿下淅阳、南阳以后,李孝恭在房陵永清汇合四万唐军以后,攻打萧梁的襄阳郡。
数万唐军的猝然南下,在整片荆襄,甚至是整个萧梁都掀起了巨大的狂澜,东平王阇提在襄阳败阵,退往汉南。紧随其后的是李孝恭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了包括襄阳城在内的二十三座城池,除了眼前的这座汉南城和东南方向的上洪城,唐军南下竞陵的路途已全部扫清,萧梁的北大门已然洞开,形势岌岌可危。竞陵若失,春陵、汉东、义阳、安陆、永安五郡也将被唐军隔离在汉水以北,夷陵郡也陷入包抄的险境。
此时天色昏暗,只有汉南城下被烧毁的攻城器具还在散发微弱火光,在朦胧火光的照射之下,是一地残骸。城楼上残破不堪,碎砖烂瓦洒满城头……
谁也没想到,在李孝恭几路大军接连攻击之下,比襄阳城低矮了无数倍的汉南城居然还能残存着。不过,它离被攻破已经不远了。
负责攻城的唐军将领名叫卢祖尚,字季良,父亲卢禧在隋朝任虎贲郎将。家中富裕有财,好施舍,以侠义闻名。大业中后期,卢祖尚十九岁时,招募乡勇保护乡里、抵御流寇,所到之处都立有战功,盗贼畏惧而不敢入境。宇文化及发动江都之乱后,卢祖尚占据本州自称刺史,刺血向众人宣誓,士兵都感动而流下眼泪。杨倓在洛阳继位以后,他顺势归顺,王世充篡夺帝位以后,卢祖尚率领麾下勇士入关降唐,成为李孝恭手下一名智勇双全的少年将军。
如今的天色已经很淡很淡了,城楼之上,有一些民壮百姓麻木地站在那里,这些人被强行征来守城,城头之上竖满萧军旗帜,旗帜下垂,恹恹地没有一点精气神,一如守城的萧梁军民。近半个月以来,汉南城在卢祖尚连接猛城之下,城内军民的士气都早已被碾为了齑粉……
唐军试图劝降守城的萧梁东平王阇提,可他是一个宁死不降的硬骨头,对唐军的招降视而不见,借着汉南城拖了唐军整整半个多月。
李孝恭本是打着速战速决的念头,集结大军南下襄阳,再下竞陵和,岂料到偏师把夷陵、春陵全境都攻克了,主力却在这里被阻了十多天的时间。这让李孝恭大是郁闷。
“我军横扫襄阳、春陵、夷陵,可汉南城钉死在这里,这是什么?是扇我们的耳光,重要的是我们拿下这里襄阳之后,需要调集文官来治理,然后军队继续攻城掠地。所以汉南城的存在,会生出很多变数。而且,萧铣已经做出了反应,他派楚王郑文秀带着大军北上了,各路援军也已在南郡集结,我们要赶紧把握,今天晚上必须拿下此城。”
晚上,李孝恭再一次发起了进攻。
萧军和百姓经历半个多月的战火,死伤无数,但是人们都具备了一定的战力,可被围困这么久,储存粮草不够用了,民壮士卒皆是满脸菜色,更重要的是守城的器械已经消耗殆尽。而唐军从一开始的攻城器械都未有准备,已经发展到云梯、攻城锥样样齐全的地步了,而时间不过数日而已。
箭矢覆盖住城墙上方,守城的萧军还以颜色,唐军顶着弓箭,架起云梯奋勇争先的向上攀爬,上方的萧军将从房屋之上拆下来的梁木还有砖石头往砸落而下。一个萧卒刚刚砸中一个唐军,一支箭矢便从下方铁流之间掠上,直入其咽喉,从后颈冒处一截来,血淋淋的让人心惊胆战。
飞舞的箭矢和汹涌的人潮嘶喊声沸腾一片。
有唐军跃上了城墙,几名久候的萧军还没等他站上城头,就一拥而上,冲过去用长矛将他捅死,而在附近不远处,又一名唐军从城墙外爬上来,望见这边情况,立即挥舞横刀斩杀了两个萧军,又有几名萧军上前与他对战,被他杀了几人之后,这才将其杀掉。经此人拼命的拖延,使得更多唐军从城墙上涌上来……
“我只听说萧铣有晋王董景珍、秦王雷世猛、楚王郑文秀、燕王许玄彻、鲁王万瓒、齐王张绣、宋王杨道生,这其中晋王董景珍和齐王张绣被萧铣逐一消灭。至于这个东平王阇提,之前从未听过他的名声,本以为我大唐南下,理当势如破竹才是,谁料到居然被此人缠住了这么久……若非我军挥师南下,此人怕是一辈子都要岌岌无名了,呵,襄阳是他的扬名之战……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李孝恭平淡的话语中透着刺骨冷意,唐军涌动的滚滚铁流之中,他松开弓弦,又从箭囊中取出一支铁箭,目光在城头上搜索着。
这夜间攻城守城,双方都燃起了火把,故而视线还算清楚。李孝恭清晰地看到一道高大的人影,在城上四处奔走,疯一般的击杀着登上城头的唐军,此人穿戴着光鲜铠甲,带着一对凶悍的新兵在城墙上来回厮杀。
李孝恭紧紧的盯着那一道人影,冰冷的箭簇已经搭在弓弦之上,此刻李孝恭距离那名大将,足有两百步之遥,强弓被拉的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开来一般。
李家是累世将门,他们对射箭极有研究,几代人都以善射出名:李孝恭的曾祖李虎以骑射称雄,李渊的父亲李昞百步穿钱孔百发百中,李渊也能在百步外射中孔雀屏风的两个眼睛。李世民、李元吉、李孝恭、李道宗也是神射手,尤其是被阴世师处决于长安的李智云,这个十四岁的孩子,箭术更是出神入化,堪称是冠盖全族。
李家自称是李广的后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祖传下来箭术训练方式,极其合理有效。
当那道身影最为清晰的时候,李孝恭撒开了手,羽箭破空而出,没入黑暗之中,那道身影猛然一顿,然后捂着咽喉缓缓萎顿下来,萧军传来惊惧的呼声……
城上城下在此时此刻,忽然安静下来一般,李孝恭放下了长弓,淡淡道:“继续攻城,将之厚葬!”
…………
秋天席卷而来的时候,李唐和萧梁的战情扩散往四面八方,在不同的地方引起不同的反应。
对于屡屡败在大隋之手的李唐而言,自然是一片欢腾。
赵郡王李孝恭率军从房陵郡出发,一月不到便取得了北灭朱粲而夺淅阳和南阳、南下萧梁又夺得襄阳和夷陵春陵的辉煌战果,这如何不让人高兴?这样的胜利,李唐实在太需要了。
李渊高兴之下,把李唐的国都从房陵郡改到了襄阳城,他现在的皇宫则是萧铣兴建的一座离宫,规模远不如大兴宫,气势也不如大兴宫的堂皇大气,也少了几分刀光剑影、岁月积淀的底蕴。可比起大兴宫却多了几分风花雪月、江南水乡柔婉气质,总体而言,李渊还是比较满意的。
而在众人为李孝恭取得的战果欢欣鼓舞之时,有人对此却怀着深深忧虑。
在离宫的一座独立的庭院宫殿之内,燃烧的牛油大蜡放出了暖煦的光,侍卫守在周围阴暗的角落之中,不注意观察的话,他们在这里的存在感,甚至连空气都不如。
浓重的夜色里,时不时的响起了翻动书籍的声音,晋王李世民身穿一袭常服,头发散披在肩上,面无表情的翻阅着一本大隋印刷的孙子兵法,从他迅速翻阅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的心,并没有放在书籍之上。
从宕昌郡回来,李世民心情就一直不好,关中战役西线战场的惨败,使他损失了李唐十五万精锐和十五万屯田军,这三十多万大军训练有素,是李唐在立足关中、北御隋朝的主力,也是李唐色独霸天下、统一天下的资本。可这个至关重要的资本,最后连关中都回不去,三十万多大军没有发挥出哪怕一点点的价值,就被他李世民败光了。
败光了这支军队后果是李唐君臣以一种极度屈辱的方式,灰溜溜的滚出长安、灰溜溜的滚出关中、灰溜溜的滚出雍州……可以说,李唐的惨败,掌管着李唐全部精锐力量的李世民要负全部负责。
尽管父皇揽下了所有失败的罪责,并没有追究任何一人的过失,也没有削减他的权力,但父皇却把亲信文武中的刘弘基、丘行恭、段志玄、殷开山、高士廉等人调离了他麾下,分别在宕昌、义城、西城、清化、通川等郡为官,其中绝大多数人,都划入了文官体系,这也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已经与带兵无缘了,更不可能呆在他李世民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更重要的是他的四弟李元吉,正式走上军武这条路,将会掌管两万李唐的两万主力,而且是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的那种强军,如果李元吉把第一步做好,那他日后,将会分走一半以上的兵权。
李元吉视大哥李建成如父,对李建成言听计从,他掌管这一支军队,跟李建成掌管没什么区别。也就是说,经过关中大战之后,李唐的权力出现了很大的更变,而大哥李建成一系,成为了这场战争的大赢家,而他李世民却成了最大的输家。
李世民对此也无话可说,只能把万千不满闷在心中,毕竟他在凉州河湟地区一溃千里式的惨败,引来了满朝文武、李唐上下的集体抨击,甚至连妻子的娘家独孤氏也对他万般不满了。
李世民考虑的是怎样才能挽回他的声誉,他急需一场胜利来挽回自己的形象,而在杨侗身上肯定捞不到什么便宜的,于是便想着打萧铣这个软柿子的主意,只要剿灭萧铣,为李唐在南方开疆辟土,便可以挽回他的声望。
可谁想到,他视以为洗刷耻辱的大功勋,又被父皇交给了亲近李建成的李孝恭,而且,对方还干得有声有色,只以数万临时征召的而来的弱旅,就不废吹灰之力的攻下了淅阳、南阳、襄阳、夷陵、春陵五郡。
李孝恭在前线打得越好,越能显示出李世民的无能,把他反衬成为了一个废物。毕竟,他李世民最鼎盛的时候,有精锐三十多万呢。你有这么多精锐之师,连一场胜仗都赢不了,还把军队败光了,你不是废物谁是废物?
各种传言,气得李世民差点吐血。他感觉,萧铣这个软柿子应该由自己来打,而不是成就李孝恭之名,那战神、军神之名给了李孝恭也是浪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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