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干爽了不少,却依旧难走,好在是白天,又有拐杖帮忙,走起来总算不太费力。路过苟家时,傻姑乐呵呵地跑来迎着我,依旧比划着,说:“蒙!蒙!蒙!”
我心中忽然一动,这傻丫头不会说的是“门”字吧?她一定是想提醒我,玉竹和海燕把自个儿锁在门内了!天啊,我当初要是听懂了这傻丫头的话,那该多好啊!
我抚摸着傻姑的脑袋,心里充满了感激和哀伤,说:“傻姑,谢谢你!可惜呀,前天我没听懂你说的话。现在听懂了,却已经晚了……”
我禁不住伤感,眼泪珠子般往下掉。傻姑却依旧乐呵呵地望着我,手指着地,说:“椅!椅!椅!”
“椅?”这次我用了心,疑惑地问,“傻姑,你想告诉阿姨什么?”
“椅!椅!椅!”傻姑急了,跳着脚。
“什么椅呀傻姑?你倒是跟阿姨说明白呀?”我也急了。我敢断定,这傻丫头一定知道玉竹和海燕的去向!
“娟,她一傻子,能告诉你什么呀?”我和傻姑正急,傻姑爸爸苟占光走了出来。他一边跟我说,一边拉过傻姑,呵斥道:“回家去,拦着你苏阿姨干什么?人家忙你晓不晓得?”
傻姑依旧像前天一样,不肯离开,一步一回头,依旧说着那个莫名其妙的词:“椅!椅!椅!”
傻姑被苟占光拉进屋去了,我呆呆地站立了许久,默念着“椅”字,想尽力猜出傻姑想说的意思,可惜,尽管我头都想痛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放下,先去李远龙家。
月牙湾里只剩李远龙一家住户,渡口又已经废弃,因此难得见到行人,冷清得让人胆怯。满眼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以及生长于其间的蒿草和灌木,显得异常的荒凉和寂寞。
老远便听见一个苍凉的声音在嚎哭,犹如受伤野兽的嘶吼,刺耳,揪心。那是李远龙的声音,在呼唤着海燕的名字。
那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在空寂荒凉的月牙湾,独自悲伤。
而我,虽是失去女儿的母亲,却没有他那样放声痛哭的权力。我必须得把悲苦深藏于内心,装作很勇敢的样子,去承受一切。
我赶到李远龙家时,他正蹲坐在屋檐下,哭得满脸的鼻涕和眼泪。我站在他家荒草丛生的院子里,看着这个男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悯。
“苏娟,你来得正好!你赔我女儿——”哭得非常投入的李远龙一看见我,便从悲痛中苏醒过来,并且迅速地把悲痛转化成了“力量”。他呼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猛地窜到我面前,一伸手便揪住了我的衣袖。他原本是想揪我胸前的,但临了却改了主意。
我吓了一跳,赶紧挣脱他,厉声地道:“李远龙,你疯了啊?拉拉扯扯的,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干!我只想要回我的女儿——”李远龙似乎也觉得揪拉一个女人的衣袖有所不该,双手一抱头,又蹲回檐下哀哭去了。
我见李远龙不犯浑了,走近他道:“李哥,别哭了,振作一些。”
李远龙哪里肯听这个,哭号道:“我不振作!我干嘛要振作?我连女儿都没有了,我能振作个什么?啊?”
李远龙话说得难听,我皱了皱眉道:“李哥,话不能这么说。你要知道,我跟你一样,也丢了女儿,也伤心。可伤心有什么用?哭就能把她们哭回来?你好歹是个男人,应该积极地找人去,怎么可以像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起来,赶紧跟我找人去,哭什么哭?”
“她们都跳江里去了,还怎么找啊?”李远龙蹲着不肯动。
“你去江边看了吗?”我问。
“没有。纸条上写得清清楚楚的,还用去看吗?江水那么深,那么急,还看得见吗?”
听得李远龙这话,我不由得火了,正想臭骂他两句,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自己男人,我骂他干啥?再说了,他没去江边正好,免得踩没两个丫头的脚印。这样一想,我冷冷地道:“既然看不见,那你继续哭吧,我一个人去江边看就是了。”
“去江边有用吗?”李远龙没好气地道。
“有用没用咱们都得去找啊,坐在家里扯母猪疯就有用了吗?”我冷笑着,再不想搭理这个脓包,拄着拐杖走出了李家院子。
我留心着脚下,很容易便找到了两个丫头的脚印。那是两双小脚的印子,一双鞋印,一双赤脚印。我想,赤脚印一定是海燕的,那丫头特别懂事,这么泥泞的路,一定舍不得穿上他爸给她买的凉鞋。
两双脚印从李家出来,便上了便道,径直朝江边而去。
我的心突然颤抖起来,像被人猛地揪住,并高高地提起,悬到了高空似的。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想眺望我的心脏所在,却见气势恢弘的渠江大桥横亘在眼前,遮住了半个天空。而我的那颗心脏,仿佛抛到了桥面,被飞驰而过的汽车,“噗嗤”“噗嗤”地一遍又一遍地碾过。隆隆的汽车碾压声,回荡在我空空的胸腔里,让我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我疑心两个丫头真如玉竹纸条上所写,跳江里去了。不过,我不是轻易就死心的人,不到江边看看,绝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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