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大观园早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草木都已经凋零,人也越来越少,如今园子里只剩下了黛玉,惜春,妙玉,李纨四人,一到夜晚,周遭就更加寂静的可怕。
黛玉素来喜静,倒也不以为然,她平素夜间戌时正便上床就寝,即便睡不着也会早早躺下,但今日却莫名觉得心里发慌,到了亥时,依然不肯安歇,只从架子上取下一本话本胡乱翻着。
这时,守夜换班的婆子下班,路过潇湘馆,见几个房间的灯还亮着,便前来查看,紫鹃见了,便急忙送来热茶,那婆子见黛玉依然没睡,便笑着道:“大姑娘早些休息吧,如今天冷夜长,还是被窝里最舒服,我们做活的人是没有办法,夜里来夜里去的,要不,谁愿意大冷天晚上出来,啊,对了,方才值下夜的张保家的说,见到咱家二小姐跟女婿回来了,只待了一会,便又走了,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黛玉原本心不在焉的听着那婆子说话,听到后面一句,忽然惊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她见的可曾真切,确实是我二姐姐?”黛玉急急问道。
“那二小姐还能认错,再说了,姑爷那扎眼的样子,满金陵也挑不出个那样壮实的,怎可能认错,哎,你说这大晚上的—”
那个婆子低下头,喝了一口热茶,正要再讲下去,忽然,远处传来几个女子的尖叫声:“不好啦,不好啦!”
“什么人这个点这样吵闹!”雪雁不高兴的提着灯笼走出去查看。
只是她还没有出门,就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借着灯光一看,竟然是稻香村的一个丫鬟。
“不好了,林姑娘,”那个丫鬟扶着门框,上起不接下气的道:“我们奶奶让姑娘穿好衣裳,穿暖和点,然后赶紧过她那边去。”那个小丫头边说,边哭了起来。
“怎么啦,你们奶奶出啥事了么?”紫鹃焦急的问道。
“不是我们奶奶,是家里,家里来了一大群锦衣卫,架势比上一次大多了,说是忠顺王世子亲自带人来的,这次不是搜查,是抄家,如今把几个门口都封死了,奶奶,奶奶让几位姑娘都上她那去,我这就去通知四姑娘。”那丫头说完,便又急忙跑开了。
一时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慌了起来,几个大丫鬟还好,小的把持不住,便都哭了起来。
黛玉脸色微微发白,身形晃了一下,忽然低声道:“老太太。”
“你去跟大嫂子说,我去老太太那里。”黛玉边说,边急忙罩上一件半旧的狐狸皮鹤氅,穿上羊皮小靴,就飞快的朝贾母那边屋里跑去。
紫鹃见了,也赶紧披上一件青缎面的夹袄,然后紧紧的跟在黛玉身后。
“姑娘为何要去老太太那,不是说让去大奶奶处么。”紫鹃边跑边问。
“家中一乱,老太太这会跟前一定没人,她上次受了惊吓,身子这才缓过来一些,我害怕——”黛玉说完,便又飞快的向贾母住处跑去。
只是她还没有出园子,就看到荣府那边火光一片,哭声喊叫声男子的呵斥声,夹杂成一片,竟是说不出的可怕。
黛玉此刻顾不了那么多,只提着裙子继续飞奔,刚到荣府月门处,便被一群全身披甲的锦衣卫拦住。
“女眷统统留在自己住处,一会再统一发落!”一个锦衣卫朝黛玉大声喝道。
“我是史老夫人外孙女,我要去老太太那!”黛玉急急道。
“不行,就算是亲戚,也等明日发落完再说!”那个卫兵丝毫不让。
“就算是家中有罪,我祖母是一品诰命,除了皇上,谁也不能责罚,她老人家身体不好,身边无人照看,若有了闪失,你们谁能担当!”黛玉怒道。
一旁一位统领模样的士兵听到争吵,不禁走来,想看看是哪个女子这么大胆,便举起灯笼朝黛玉脸上一照,这一照,一群原本气势汹汹的锦衣卫顿时都呆了一下。
但见一位年纪轻轻,衣着华美,模样极其秀丽的少女,站在那里。
这些人,生平何曾见过这样稀世俊美的少女,竟都站定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黛玉见那些人只盯着自己发呆,心中又羞又怒,一跺脚,便朝前跑去。一众士兵竟无一人敢上前去拦,只生怕唐突了这位小姐。
等到这些将士反应过来,黛玉与紫鹃已经跑到了正屋那边,见四周房间里,走廊上,都是乱糟糟的人,还有不少士兵在翻箱倒柜,一些锁打不开,便直接砸开,一些衣服布料扔得满地都是,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黛玉心中恐慌,但面上依然做出镇定之色,黑暗与慌乱之中那些士兵倒也不曾注意到她,她便这般一直跑到了贾母屋中。
贾母的房间倒还不曾有人来过,但见贾母面色恍白,双目紧闭,坐在一张椅子上,只剩下琥珀一个丫鬟陪在身旁。
“老祖宗!”黛玉见了,心中一酸,便迎了上去。
“玉儿,你,你怎么来了。”贾母睁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黛玉。
“我来陪老祖宗,琥珀姐姐,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黛玉望着周遭,一边喘气一边问贾母身边的琥珀。
“我,我只听林之孝方才来说,我们家大老爷,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已经上革去世职,然后便有人带着这些番役,说分头按房,查抄登帐,鸳鸯姐姐现在带着他们去开柜子,说所有的东西都要没收,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会落得如何下场——”琥珀说完,便是哭了起来。
“紫鹃,你先去给老太太倒杯热水来,”——现在要茶已经不太可能了——黛玉说罢,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门窗四开,寒风不停灌进来,便又对琥珀道:“琥珀姐姐,你去给老太太拿张毯子来。”
琥珀一听,才发现贾母只穿了件单薄的日常室内穿的褂子,这才急忙去取贾母的披风,又拿了件毯子过来给贾母盖在膝上。
黛玉这边才安置好贾母,便见一位公公模样的人,带着一行小太监,气汹汹的冲了进来。
“老太太。”那位公公见了贾母,倒是先细声细气的唱了一个喏,然后笑眯眯的道:“我这是奉了忠顺王的命,得罪了,还请这位姐姐将这屋子里的箱子都打开罢。”
“夏公公,你这么快,就攀上了高枝了啊。”贾母冷眼望着眼前这个公公,正是平素跟贾府来往密切的都太监夏秉忠。
“我祖母是国公夫人,一品诰命,没有皇上亲旨,她的屋子你们不能动。”黛玉拦在了贾母身前。
“哟,这位小姐,”夏公公打量了一眼黛玉,然后笑着道:“就是圣上下旨让抄的家,你们贾家这些年收敛了不少财物,还听说你们大老爷为了几把扇子,把别人害得家破人亡,那些扇子那边没寻找,也不晓得是不是藏在了老太太这里,给我搜!连身上都不要放过!”
夏秉忠话音一落,那几个小太监便开始翻箱倒柜了起来,更有几个直接朝贾母冲来。
黛玉见状,死死护住贾母,口中道:“你们谁敢碰我祖母,我就撞死在这里!”
一群小太监见状,倒是唬得停下了脚步。
“一群笨蛋,贾府里值钱的宝贝,都在这老不死的身上,让开,我来。”他说罢,就要亲自动手。
“你敢!”黛玉怒视着夏秉忠。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男子清冷且威严的声音:“放肆!都给我住手!”
黛玉闻言,不禁抬起头朝门外望去。
但见一个头戴飞龙翅帽,身着白色蟒袍,面庞俊美又高贵的男子,一动不动的矗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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