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叶蘭为寻苏穆走后,巍鸣便焦急等在小屋外,来回走动,忽见远处一女子身影款款走近,巍鸣以为是叶蘭,惊喜地迎上前去:“蘭儿。”走近方知,那人竟是清婉,巍鸣一惊,但仍有些不确定,迟疑地唤她:“清婉……不,你是离樱?”
清婉听见昔日的兄长如此唤她,心下一酸,亦缓缓叫他:“二哥。”
这一声二哥叫得巍鸣恍如隔世,激动不已,悲喜交加,展臂搂住清婉的肩,泣声道:“当真是小妹,是离樱?二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清婉枕在他肩头,哭得伤心,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一滴泪,恻然道:“若不是二哥唤我,大概要忘了自己叫做离樱了。”
巍鸣松开怀抱,仔细端详面前的清婉,伸手将散落她面颊上的发丝挽到她耳后:“小妹的容颜怎会如此?”
清婉闻言抚摸着自己的面容,神色黯然:“是师傅为我挫骨销肉,才有了这张连我自己都认不得的面孔。”
“你师父?”巍鸣苦思,恍然惊悟,“是苦海?”
清婉点头承认,转身望向头顶明月,继续道:“师傅如小妹再造父母,救我性命,授我防身之术,又指引我来此处,与蘭姑娘相会。”
苏穆扶着她的肩让她回头看自己的眼,殷殷追问:“在逍遥堂中,离樱为何不与二哥相认,你可知,二哥每每念及小妹,五内俱焚。”
清婉闭目,脸上因回忆泛起痛苦之色,她侧首向内,隐忍道:“因为害我如此之人,就在逍遥堂中。”
巍鸣一惊,咬牙切齿道:“是谁?伤我小妹一分,我必百倍偿还。”
清婉抬头看他,如水眼眸如两簇跃动的冰冷火焰,探不到一丝暖意:“多日未见,二哥竟转了性情,多了几分男儿血性。不过,小妹的仇人,说出来,二哥不止五内俱焚了……”
巍鸣被她神色之中的恨意惊到,略显讶异地望向清婉。
她一字一句说出仇人的名字:“当年,将离樱逼下悬崖,置于死地的就是我们的长姐,皇甫芳聘。”
巍鸣大惊失色,险些跌倒:“长姐?长姐?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清婉侧首,一滴泪沿着面颊徐徐滑落,她凄凉一笑,“是离樱亲身所历,切肤之痛仍身临其境,千真万确。”
巍鸣因过于震惊,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长姐为何要害离樱?”
清婉冷笑:“她要嫁给悠然河南北未来掌权人,保住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至于二哥哥,”她移目看他,神色复杂,像是羞耻之后的内容,她断断续续地透露她所知的真相,“二哥哥……被迷药所害,与依郡主云雨之事,亦是长姐所为。”
一席话将巍鸣彻底击溃,他难以置信却也不得不信,浑身好似脱力一般,后退数步倚在树上站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清婉字字诛心:“妹视姊如腹心,姊待妹如草芥。若是小妹求二哥哥为我复仇,二哥哥可愿否?”
巍鸣一惊,下意识就问:“小妹想如何?”
她紧盯着巍鸣的眼,清楚道:“以彼之手段,还至彼身。”
那便无异于彻底割裂他们之间的手足之情,巍鸣悲哀地看向清婉,眼中有无计可消除的哀伤,想到从前垂髫之年,同庭嬉戏,他们三人头插鲜花围在陶瓷缸边玩耍,那时候他们是这样和睦,何曾想过若干年后会有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幕,自己又会变成眼下这副模样。
巍鸣怆然道:“当年庭院同嬉戏,岂料同根难相容。天上先人亦洒泪,世间骨肉不相逢……长姐、小妹,皆是鸣儿至亲至信……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清婉却无动于衷,情爱仇恨早随当年悬崖那一跳便彻底割裂,现如今还有什么她抛不掉,她清冷一笑:“二哥哥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位多情公子,离樱早就料到,你不会对长姐下手。不过,”她骤然变色,变得冷峻,敛袖向他施礼,全无第一次相见时那样亲密,“我已拿到逍遥流云的下半阙了,不如,我与二哥哥做笔交易,倘若你杀了长姐,我就将流云奉给逍遥堂堂主。”
巍鸣扶她也不是,不扶也不是,黯然长叹,只有一记苦笑:“你说什么?小妹?你在跟我,你的兄长,做交易?”
“骨肉不仁,至亲寡情,我还能如何?只有握着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方能一血前耻。”
巍鸣痛心难当,泪流满面,这一大哭为她也为自己:“你们将我置于何处?当真可悲,可怜,可恨!”他伸手欲拉她,却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把夺过,巍鸣声声泣血,字字含泪,只想以他的暖意融化清婉坚不可摧的内心,“小妹……今后二哥会好好守护你……”
清婉倔强地侧首,并不因此而罢休:“我不要守护,我只要皇甫芳娉的性命。你答应是不答应?”
巍鸣但觉耳中轰鸣,脚下一个踉跄,黯然望向清婉的眼睛。
清婉呵呵冷笑:“早知二哥薄情,就莫怪离樱寡义了,我会拿着流云向御风世家借讨兵马。长姐不配用我皇甫的姓氏,我要将她从宗谱中去除,毋辱门楣。”
巍鸣大惊,脱口道:“小妹,你切不可妄动。”
清婉取出玉箫,紧握于手中,目光坚毅地望向巍鸣:“谁也别想阻止离樱,你也不行!”
巍鸣上前正要阻拦,清婉横萧于唇边,徐徐吹奏,巍鸣头晕目眩,力不能支,只得倚在树上稍事休息,清婉走上前来,巍鸣误以为她要搀扶自己,却见她取下了腰间自己佩着的皇甫信符,端详了片刻,道:“当年给二哥哥的,离樱要收回了。”
“别……”
临走之前瞥了巍鸣最后一眼,她状甚感慨,摇头一叹:“二哥哥之性情,本就不该坐在那宝座之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才是帝王该有的气象。”
巍鸣抬手欲留她:“小妹……”而她决然离去,不思回顾。
在她走后不久,一队人马影影幢幢出现在丛林中,陷入昏迷之前的最后一眼,他喃喃道:“有疏尊主?”
自辛子凌离开之后,叶蘭扶着苏穆走回林间小屋,却不见了巍鸣踪影,她里外找遍,也不见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心内一时着急,望向苏穆:“鸣儿不见了,兄长可有发现?”
苏穆扫过周围,摇头。
叶蘭情急之下连忙追问:“鸣儿可是出事了?”
苏穆脸色一沉,手握剑鞘,暂未言语。
此时风吹草伏,茅屋之外的丛林之间闪过几个异族少年,风声传来铃铛作响,笑声间或。苏穆闻言侧首,神色一紧:“是御风城中的那几个诡异少年。”
叶蘭心下讶异:“难道鸣儿被他们捉了去?”
“追!”
二人深入密林,追赶那些少年,只见月影幢幢,风吹草动,很快便无人影声息。
那些少年行动极快,苏穆叶蘭一路紧追直至御风城外,那异族少年一个闪身,躲入一处残垣断壁之处,不见踪影,叶蘭极目望去,已不见那些人踪影。
苏穆环视此刻身处之地,虽已惨败颓塌,但从细节处依稀可见盛时的华美精致。苏穆转头四顾,感慨道:“见这残垣断壁的风貌,以前应是贵胄繁华之地。”
二人跨过杂草遍生的台阶,走近正厅,厅内桌椅俱全,却已毁坏,桌上满满都是灰尘,梁上结满蛛网。门前楹上写着镜花水月轩的匾额倒于一侧,苏穆走上前去,细读上面的字句:“镜花水月轩?此处,便是那日义士所言的二公子当年的府邸。”
叶蘭奇道:“既然那二公子已然是御风城的掌权人,怎么会住在如此破败之地?”
苏穆启步入内:“人心难料,一探便知。”
叶蘭跟在他后,二人穿过前厅,来到后院废墟之地,只见一条石子小路直通黑色山洞,洞旁的水洼边开着一簇簇颜色极为艳丽的花朵,探头望去,几只蝙蝠扑棱飞出洞口,惊了二人一跳,苏穆叶蘭对看一眼,点了点头,朝洞口走去。叶蘭一个不查,踩到那朵花的花茎,花瓣轻轻颤动,有黑色烟雾从花蕊之中散出,苏穆见状一把拉住叶蘭:“小心。”
叶蘭止步回首,苏穆俯身捡起一枚石子投入其中,石子在烟雾之中如同纸片,燃烧成了灰烬。二人大惊,苏穆眼疾手快拽着叶蘭向山洞另一侧狂奔,烟雾缭绕弥散在他们身后,直到遇见洞外空气才渐渐退却,苏穆松开手,紧张地回头问:“没事吧?”
叶蘭摇头,仍旧心有余悸。
“此处机关重重,看来,引我们来此是早有预谋。”他回头看了叶蘭一眼,特意叮嘱她,“你留在这,我前往探探虚实。”他转身要走,反被叶蘭一把拉住手臂,她担忧道:“不可让兄长独自涉险。”
苏穆微笑着轻轻拿下她的手:“若能与蘭儿同生共死,苏穆也此生无憾了。”
二人对视一眼,目中有相交数年才有的默契,同时启步走入这镜花水月轩的厅堂内,大殿各个角落都立着铁铠甲人像,冷风瑟瑟,吹起地上一层枯叶,叶蘭侧耳细听,一凛道:“琴声。”
琴音渐重,悠扬而来,四角的盔甲人像关节处咯咯作响,随着琴声动了起来,笨重地朝前踏出一步,地面便跟着一阵颤动,铠甲人像在琴音的操控下,如同活物般向叶蘭苏穆发起攻击。
苏穆抽剑应敌,此时琴音忽的一转,变得缠绵悱恻,苏穆眼中僵硬的铁铠甲人像仿佛一下子有了肉身,重塑容貌,变成了荆南依,苏穆大惊,将要刺出去的剑硬生生收回:“依依!”
叶蘭的声音遥远地传来,如在雾中:“是幻术!”
苏穆一凛,这才回过神来,挥剑砍向面前荆南依的塑像,石像散落成废铁。叶蘭正欲后退,忽然听见附近巍鸣的呼喊声,叶蘭循声望去,看见巍鸣伏在角落中,向着叶蘭招手:“蘭儿,我在这,我在这儿……”
叶蘭喜极而泣,匆忙上前扶起巍鸣,紧紧相拥:“蘭儿终于找到你了。”
巍鸣紧搂叶蘭,越搂越紧,叶蘭在他怀中挣扎:“鸣儿,我……我……喘不过气了。”巍鸣恍若未闻,迟迟不放手,直至叶蘭晕在他怀中。
苏穆击退石像“荆南依”,转身正要寻找叶蘭,不意却望见了荆南梦,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脸上永远都带着亲切的笑意,向他伸出手去,柔声道:“小苏穆。”
苏穆恍惚,神色怔忡:“梦姑姑……”
荆南梦含笑道:“我的小苏穆,可思念姑姑?”
苏穆放下手中长剑,百感交集地走近荆南梦,神色颇为动容:“姑姑,你好吗?苏穆时刻都念着姑姑。”
荆南梦一笑,展开双臂:“来,到姑姑这边来。”
苏穆如梦游般,一步步走近,跟受冻的孩子似的依偎在她怀中。荆南梦以手轻抚他头发,声调忽的一变,阴沉质问他道,“为何不为姑姑报仇?怎可舍我枉死在冰冷的悠然河中……”
苏穆一惊,惶然抬首,惊慌解释:“苏穆不孝,对不起,对不起,梦姑姑……只是……巍鸣,心有大善,必定会是个好君王,苏穆以为,家仇私恨抵不过天下太平,四海归一,所以……姑姑,请赎罪……”
荆南梦收回手,冷声道:“不肖子孙!”
苏穆闻言不甚惶恐,放下长剑俯身跪下请罪。荆南梦冷笑了两声,捡起那剑,毫不留情地刺向苏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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