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正午，墨子良收到玉桂坊的消息，听说只有两千银子时，气笑了。
“果然，与贼分赃，是件危险的事。”
内书房无旁人，洪松笑道：“只是不知道，这小贼，是偷金呢，还是偷心的呢？”
皇帝抬眼瞧了瞧他，“你这老东西，事儿越来越不会办，这张嘴却越来越碎了。”
洪松笑道：“才刚内务府打发人送了大婚的吉服来，皇上用不用试一试？”
“内务府的手一向是准的，何必再麻烦？”皇帝仍旧坐回案后，翻看折子，仔细分析着顾太后的话，一一铭记。忽然想起什么，问：“皇后的吉服送去顾府了？”
“是，一早就送去了，这个时辰也该送到了。”洪松察言观色，十分体察上意地说：“也有好几日没见顾二小姐了，不知她的规矩学的怎么样了！”
墨子良不在意地翻着折子，“让一个傻子学规矩，本身就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
面对口是心非的主子，洪松只得闭嘴。
正此事，外头小太监捧了荔枝上来，洪松奉到皇帝跟前，说：“皇上偿一偿这些荔枝，听说是内务府花了好大力气培育出来的，味道可甜了。”
墨子良吃了一颗，果真爽滑香甜，想了想，说：“那傻子贪吃，想必很喜欢，让内务府送些去顾府。”想了想，又说：“还是朕亲自去吧，她那副傻样子，送去了也未必能到她手上。”
洪松太了解自家主子了，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准备着出宫事宜了。
自从琉璃院传出疫情的消息之后，皇帝到顾府的次数明显地增加了，满府上下皆不奇怪，规规矩矩地行礼，规规矩矩地迎了皇帝进去。就连琉璃院的丫头婆子，看到皇帝也十分安静地跪在地上，由着嘉囿皇帝大步流星进屋去。
顾二小姐正躺在榻上，芸儿一旁打扇，小肆旁边剥果子。
嘉囿皇帝人到门口，朗声笑道：“朕的准皇后，瞧瞧朕给你带什么来了。”
顾姝正塞了满嘴的果子，吓得一蹦而起，目瞪口呆地瞧着往里头闯的嘉囿皇帝，一时间没了反应。倒是芸儿与小肆反应极快，已经屈膝行礼了。
顾姝是个傻子，墨子良早已接受了这一事实，所以在看到她如此狼藉形容时，没有丝毫意外。反而被她逗得乐了，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一挥手，洪松已经捧了一盆荔枝上来。
“这荔枝可是内务府千辛万苦……”皇帝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里头走，当他看到放置在榻前的冰炉子时，话头猛然地掐住了。
那个冰炉子很普通的貔貅样式，要紧的是里头镇着的荔枝，满满的一炉子，像火一样鲜艳夺目。
洪松此刻也瞧见了，只恨自己双手太快双腿太长，捧着那盆荔枝尤其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顾姝艰难地将嘴里的荔枝肉给噎下去，还打了两声嗝。那声音之敞亮，在落针可闻的寝屋里，经久不息，荡漾出一片更加尴尬的气氛来。
“这些荔枝，是顾太后赏赐老爷的，老爷又着人送来给二小姐解馋。”芸儿适时地出声，企图缓解此刻的尴尬气氛，“看来，皇上与太后母子同心，想到一块去了。”
顾姝有些头疼，抚了抚额，暗道：芸儿你可闭嘴吧！都触了这头暴龙的逆鳞了。
嘉囿皇帝仍是满脸笑容，可眸光明显冷了下来，垂于身侧的手，轻轻地拽着。
内务府有了好东西，想着顾太后，是无可厚非。可直接略过他这个皇帝，便将东西先行送去了后宫，明摆着是在说，这宫里的一切，都由太后做主。
无论前朝，还是后宫。
顾姝慢吞吞地从榻上下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请了安，便待在一旁不动了。心里却把外头的人骂了个遍，若他们早早地回禀进来，知道皇帝要赏赐荔枝，就能把这些荔枝藏起来，不至于如今这尴尬境地。
“都起来吧。”墨子良终于是将满腔的怒火给强行压了下去，眸中重新爬上笑意。他走上前坐在榻上，拿起冰镇的荔枝，自个儿剥了皮放进嘴里，甚是满意，“这味道，果真是不错，朕才想着让二小姐偿一偿。若早知道太后已经着人送来了，也不必跑这一趟了。”
顾姝心里叹气，面上赔笑，“太后给的，姝儿要吃，皇上给的，姝儿也要吃。”
墨子良便让洪松上去，拿盆里的荔枝，剥好递到顾姝嘴边。
顾姝无奈，只得张嘴，却是形同嚼蜡，勉强噎了下去。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来，“好吃。”
墨子良便问：“是朕给你的荔枝好吃，还是太后给你的荔枝好吃？”
顾姝想也不想就答道：“都好吃。”
“这可不行。”皇帝板着脸，“一定要分个先后来呢？”
顾姝便费劲儿地皱起眉头，想了半天，还是只有一句：“姝儿分不出先后来。”
墨子良也不好与她一个傻子计较，便把这个话题丢开了，又问：“吉服可试穿了？”
正确答案当然是没有！
吉服一早就送到了，满院子都想看一看皇后吉服是什么样的，芸儿与小肆也张罗着给二小姐试穿；但二小姐以内务府不会出错为由，让她们收起来了。
“当然穿了！”顾姝憨憨甜甜地笑着，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乖巧可人，“姝儿喜欢的不得了，还想多穿一会儿呢,可芸儿这丫头死活不让，说是怕弄脏了！”
对于二小姐扯谎的功夫，两个小丫头深有体验，早已见怪不怪。芸儿甚至配合着说：“奴婢是怕二小姐贪玩，把吉服弄坏了，眼看着大婚典礼只有几日了，到时候内务府来不及赶工。”
“芸儿甚是明理。”皇帝赞道：“不过既然二小姐喜欢，在家里多试一试也无妨。那吉服繁琐沉重，大婚之日要穿一整天，朕也是担心你穿的不习惯，不如先穿一穿，先习惯习惯。”
顾姝无语：你也知道那吉服繁琐沉重？还叫我穿？存心要累死我的吧！
“还是不了。”顾二小姐满面担忧，“姝儿笨手笨脚，万一真的把吉服弄坏了怎么办？”
“无妨，内务府都有备套的。”皇帝很是大气，“去把吉服取来，朕亲自给二小姐穿上。”
芸儿瞧了瞧呆愣住的二小姐，心中暗叹：枉费二小姐聪明一世，遇到皇上这么精明的人，也只能认栽了！
皇后大婚吉服相当隆重，单是衣服便有十二件，从里衣到外袍，每一件都绣着精美的刺绣。花鸟鱼虫，一切象征吉祥的东西，都被穿在身上；外套是大红色的，衣身绣着展翅翱翔的赤金凤凰，周遭祥云围绕，袖口、衣襟是回文样式。
顾姝掂过那一整套衣服，大约有二十斤之重！
再看那顶凤冠，纯金打造的里帽，外头是赤金凤凰、十二颗硕大的明珠绕了一圈，又有点翠百鸟朝凤；前后更有珠帘遮挡，单单是这顶帽子，就得有五斤之重！
这样重的凤冠霞帔加身，还能喘过气来吗？
很显然，喘气还是能做得到，不过身体已经开始罢工，闹别扭不肯听使唤。
眼看顾二小姐吉服加身，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墨子良莫名的心情又舒畅了。起身绕着顾姝左瞧右看，“不错不错，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这一身衣服，安静的时候，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意思。”
顾姝艰难地转动脖子，狠狠地瞪着说风凉话的人，“皇上，可以了吗？”
墨子良摇头，“走两步来看看。”
顾姝咬牙：你是皇帝，本姑娘不和你一般见识！
挺胸，抬脚，‘叮叮当当’声响起，随即‘嘭’的三声，连同搀扶着她的芸儿、小肆一同跌倒在地，场面一度很壮观。
墨子良先是一愣，随即不顾形象地笑弯了腰，还不忘指着地上的顾姝说：“你可真是个傻子！”
顾姝趴在地上索性不起来了，只是抬眼愤愤地瞪着皇帝。
芸儿和小肆先行起来，艰难地要将二小姐扶起来。
顾姝干脆就地撒泼，挥开二人的手，吱哇乱叫起来：“这么重的衣服，怎么穿呀？皇上欺负人，太后姑母欺负人！”
她一边喊，四肢还乱挥乱抓，‘无意中’抓到了皇帝的衣摆，用力一扯。
墨子良正笑的欢，没有丝毫防备，被她这么一拽，整个人直接跌在地上，半晌才反应过来。
顾姝见他跌倒，心下大喜，坐起身拍手笑道：“皇上自找的！”
“嘶！”墨子良倒抽一口冷气，“你这个小傻子，心肠却这么坏，朕不整治整治你，你就不知道天下谁做主了吧！”说着话，便扑上前去，将顾姝手脚按住，伸手挠她痒痒。
顾姝穿着枷锁一样的吉服，行动本就不便，又不防他偷袭，毫无还手之力。腋下痒的张嘴大笑，满地打滚。头上珠钗掉了一地，叮当作响。
芸儿与小肆不约而同地捂住了眼，洪松则背转身去，三个人默契地心中暗叹：没眼看！
顾太后与顾相爷赶到琉璃院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个不成体统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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