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雨声消失在木三月的耳边,她恍恍惚惚进入了梦乡。
那个梦很远、很远……
小时候的木三月以为世界是被山围住的一个圆,她所有的记忆就是和农村的爷爷在一起,是爷爷带她学会走路、学会干活,也是爷爷将她领进教育殿堂。
她漫长的学习生涯是从六岁开始的。
小学之后,她去了离家二三十里路的乡**所在地读初中;
她初中一年级,爷爷便在乡里租了一间房陪读。
爷爷有修理鞋子的手艺,靠这个维持着两人的生计。
报道那天一大早,爷爷砍了根“Y型”的粗树杈,很粗糙。
蛇皮袋装了两条被子,用破布条系了口,留一条缝儿。
出发了,爷爷用树杈的一头穿过那预留的缝儿,快到另头了就卡住了,非常牢固不脱落。
爷爷稍微一用劲,就扛上了肩头。
除此之外,爷爷手里还提着他的宝贝箱子,里面装着修鞋的各种工具,以及几本繁体字的破书。
爷爷手能提,肩膀能扛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已经60多岁,是将近古稀的人。
爷爷有一个好习惯,就是每天准时在七点前看天气预报。
那天早上没有下雨,但是爷爷还是在她的书包里塞了两把伞,一把旧的,一把半新的。
在村口,爷爷拦了一辆拖拉机,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朝着乡里前进。
一路上,风呼呼的朝脸上刮着。
爷爷一直都在讲故事,大概是爷爷人生里的奇事吧。
因为,爷爷陪伴她的那些年里,讲的都是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的开学,没有开学通知,只知道九月一号报到,这是约定俗成的。
她对自己的未来一无可知,只是听天由命。
要说特别的,就是这个学校在乡**所在地。
那个乡,有小型医院,还有一条不怎么繁荣的街。
初中学校有三层,而之前念书的两个学校,都只是一层的。
学校大门是两片厚铁块组成的,中间可以用锁拴住。
连着门的,左边,右边,还有上面,都是一间间房。
走进去,是一片空地,面积估摸着有100平方米,还种了一些盆栽绿植,不美观反而占地皮。
最左边是一排水龙头,大约一米高,地上有一个长长的排水槽。
走完空地,就是教学楼了,总共三层,每层两个教室。
乡医院在学校的对面,在学校的三楼,刚好能看清楚整个乡医院。
乡医院只有两层,不高但占地面积不小。
她除了一两次学校组织的体检,基本没怎么进去过。
因为爷爷每天早晨,带着她锻炼身体,跑步、打太极、爬山。
爷俩身体倍儿好,也基本不生病,偶尔头疼感冒啥的,睡觉就好了。
爷爷经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想多活些年,当一个快乐的修鞋匠,一直陪着三月就好。
不知道七年级在哪个教室,就挨个找。
一直走到三楼,这就是木三月心里的高楼顶层了。
楼梯设在右边,七年级2班在靠近楼梯的那个教室,往左边走一点是七年级1班。
木三月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班,何况七年级2班的门口已经堆满了人。
她不敢走近、不敢问人。
但爷爷落落大方,拍了拍前面的妇女家长,问:“怎么看娃在哪个班呀?”
那个家长递了一个班级名单给老人家。
爷爷就放下肩上的担子,细细看了起来。
爷爷只上过几天夜校,是当时农村生产队搞的班,只教简单的汉字和算数。
但爷爷刻苦,学了就忘不了。
后来有了电视,爷爷就跟着电视里的字幕学汉字。繁体字到简体字的变革,也让爷爷困扰了好长时间。
另外,爷爷打得一手好算盘,口诀朗朗上口。算账谁也糊弄不了他。
爷爷把那张纸放得离眼睛很远,“诶,我眼睛不好使,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名字。三月?”
木三月接过名单,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这个2班。
名单都是按照名字首字母来排的,有规律就特别容易找。
爷爷给木三月报好了名,在学校旁边的陪读租屋安顿好住宿,之后就带着她去街上买生活用品。
那时候,木三月觉得那条街就是世界上最繁华的街道,路是水泥的,旁边的店也有好多家。
卖衣服的,卖杂货的,卖吃的,卖菜的,剪头发的,应有尽有……
爷爷在山里,基本不出来。
之前每年一旦来这里,必做的是带户口本、存折去农村信用社查退耕还林的钱。
木三月她只知道这个银行很有钱,里面的前台小姐整天拿钱。
虽说这里有两家理发店,都是妇女一人经营的那种。
但爷爷从来不在这里剪头发,一方面是太贵,另一方面是他不喜欢妇女摆弄他的头发。
爷爷更喜欢自己村子里的二大爷给他剪,程序简单还亲切。
那天午饭是在街头的那家饺子馆吃的,三块钱一碗,五块钱两碗。
木三月家乡那边的饺子,长得像馄饨,软软的,汤是鲜的。
现如今远离家乡后,吃的饺子是硬的,汤是白的,再也找不到家乡的味道。
等他们吃完午饭,就下雨了。
木三月撑着那把半新的伞,她的爷爷撑着那把大的破伞。
一老一幼,就是三月的整个童年。
“爷爷,爷爷……”
木三月进入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
叶阶明不敢发出声音,因为他怕打破某种压抑却和谐的气氛。
凌晨,他们终于抵达家乡医院。
这里早已不是十四年前的样子。
医院、学校都翻新过,街道也加宽,大约是近些年的改变。
而木三月已经在大城市立足,虽然只是蹭清池的房子。
叶阶明连续驾驶了好几个小时,非常疲倦。
木三月顾不上他,一进医院就奔向住院部,一间一间的找。她还是改不了盲目的习惯,不询问他人。
他按住木三月的肩膀,“木小姐,你冷静一点!现在是深夜了,你不要吵到其他病人。我们去问值班护士,你和我来。”
她看着牵着自己手的那只暖和的大手,是除了爷爷之外,最让她有安全感和方向感的手。
突然不那么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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