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庭院,楼阁高台上灯火辉煌。
只是内中却无半点歌舞欢笑,反而一片冷清,死寂的让人心中有些发冷。
此间,偶尔有路过的苏家子弟,都尽是目光颤抖,不过草草一扫,而后慌乱着步伐快步离去,不敢有半点停留。
一座威严恢宏的厅堂中,灯火摇曳,人影闪烁,隐约可见有十数人影端坐其中,只是他们都是沉默不语,气氛有些诡异。
居中上首,君弈闭目而坐,仅仅坐在那里,便给人无上威严。
下方两侧,则是坐着别天阙的诸多长老,莫亦千,醉癫狂,四人以及江雨四女,百墨澈乃至君家长老,都在其中。
君伏空目光闪烁,左右看了看几位君家长老,便咬了咬牙站了起来,躬身沉言开口,问道:“家主,老朽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是为了白天的事情吧?”
似是早有所料,说着君弈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的威严不自觉的溢散开来,使得气氛略微凝沉:“想知道我为什么放走他们?”
“不错!”
既然话已说明,君伏空干脆也不再拖沓,君家男儿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便直言道:“苏家之人,忘恩负义,岂能如此放过?”
“当年血夜,他们不来支援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背后捅刀,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直接杀了都不解恨!”
说着,君伏空情绪高涨,脸色通红,眸中瞳孔都布上了些许血丝,神情更是变得扭曲起来:“近万年前,若非我族老祖垂怜,他们苏家早就没了,这些年来的帮助,还都不如喂了狗!”
“若是狗崽子,都知道摇摇尾巴,可他们呢?”
“哼!”
这时,莫亦千口中冷哼,老目冷寒,言语间有些不善起来:“君伏空,你是在质问公子吗?”
“不敢!”
君伏空闷哼一声,说着却是扭了扭脑袋,不去看他,显然是心有情绪。
在无尽大荒的荒山中,多好的机会,明明可以将飞花宫的人都留下,但家主硬是没动她们一根汗毛,甚至还将她们放出。
这让他心中很是不满,即便事后天域传言甚广,他也难以释怀,毕竟太过冒险,太过不可理喻。
敌人,灭族的敌人,难道还能指望她们自杀?
别说不通风报信,提前联手准备,只要飞花宫的那些个娘们不走漏风声,他都算是烧高香,托了列祖列宗天大的福气了。
现在倒好,就象征性的重伤了一个,还不是他们出的手,死的那一个,更是被苏家的人自己人代劳了。
最后眼看着还有一个苏无羡,却还是被救活了,生生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而且还是自己的家主所为。
有这么报仇的吗?有这么血债血偿的吗?开玩笑都太过随意了吧?
若非君弈的身份确凿,他甚至都怀疑眼前这人,究竟还是不是曾经的少家主,是不是当初那个狠辣果决的妖孽。
千年时间,或许会改变很多,但君伏空从没有想过会改变家族的血脉本性,当然,如果没有见到这两次事情的话。
现在,他可是深深怀疑,不仅是他,连同其余长老都心中不满,对当初仓促传下君家家主一位颇有微词,甚至还有些后悔,不知是对是错。
听了君伏空的话,君弈目光落下,看了看君伏空皱眉侧过的脸,又在其余君家长老脸上一一滑过,将他们的神情和写在脸上的不满,尽收眼底。
不过他却没有动怒,而是微微开口,问出的声音,也是依旧平静:“你们觉得,我今日处理的不对?”
“不错!”
君伏空沉然点头,没有半点犹豫,他与君弈同辈,没什么不能说的,更何况这是关于复仇的大事。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怎么才算报了仇?怎么才算宣泄了怒火?”
说着,君弈身躯前倾,而后直直坐起,脸上的情绪没有半点波荡,目光也是平静如常:“不妨说来听听。”
“杀!”
苍声冷寒,杀机四溢,甚至连君伏空的周身,都涌起了阵阵血腥:“杀光,只有将苏家血屠殆尽,才能一消我心中不满,而且老幼妇孺一个不留。”
“当年血夜,杀得最凶的,可就是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也正是他们,第一个将屠刀伸向了我族的婴儿。”
“好。”
出乎意料的是,君弈竟是没有任何反驳,直接点头同意。
闻言,君伏空一愣,一时间却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眸中的目光都有些茫然,周身血腥渐缓,下意识的问道:“家主,你...”
“然后呢?”
未等君伏空继续开口,君弈便直接问道:“杀光了苏家的人之后呢?”
众人不明白君弈的言下之意,不禁有些面面相觑,倒是君伏风沉然开口,吐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字:“杀!”
“继续杀,五大宗一个都不能放过。”
“对,当年他们对我们可是毫不留情,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都死在了我的眼前,若是不能将其手刃,我苟活这么多年又有何用?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她们?”
“不错,只有用鲜血清洗,用白骨堆积,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一时间,厅堂中陡然嘈杂了起来,盈怒的声音沸腾不止,甚至都带上了些许血腥,似是要将这屋顶掀翻,使这天地翻转。
莫亦千等人眉头一皱,想要喝止,却又知道现在不是他们说话的时候,便微微侧目,看向了上首端坐着的君弈。
数息,待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了好一会儿后,君弈才轻轻开口:“那你们呢?”
此言平和,声音不大,但却清楚的传入了众人的耳中,将他们口中的言语轻轻压下,厅堂中又恢复了平静。
见君伏空等人互相对视,皱眉不解,君弈又开口重复了一遍:“那你们呢?”
“呼...”
君伏空沉吸一口气,眸中目光满是坚定,沉然回应:“只要能报得家族血仇,就是身死当场,血溅五步,都在所不惜。”
“好。”
轻轻点头,君弈又看向了君伏风等人,再次问道:“你们呢?是否也如他一样?抱着必死的决心?”
“不错!”
君伏风重重点头,身后的老妪身躯一颤,浑浊的眸中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口中声音嘶哑道:“我等苟活这么多年,便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一目标,纵死无悔。”
“那他们呢?”
紧接着,君弈再次开口,眸子直视君伏空的眼睛,目光一眨不眨:“君南风,君惜画等等,还有你们的子侄,他们呢?”
“他们自然...”
君伏空正要回应,但话至一半却又生生的吞了回来,感觉到了君弈言语中的莫名,不由得疑道:“家主你...是什么意思?”
君弈目光环顾,眸中一片平静,宛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你们想要复仇,可以置生死于不顾,可以苟活千年。”
“那我呢?我苟活千年,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有你们可以为了报仇而死?可以为了报仇不顾一切?”
言至于此,君弈口中的声音渐渐沉重,渐渐严厉,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悲冷:“我也可以,而且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在做。”
“这是我一度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可是,这目的在我见到你们的时候...变了。”
闻言,君伏空等人神情一怔,下意识的看向上首,连莫亦千等人,也齐齐看了过来,认真聆听。
“我固然想复仇,想要踩着五大宗的血海,踏着五大宗的骨山,一步一步的向上爬,想要告诉列祖列宗的在天英灵,告诉他们,君弈...做到了。”
“但我更想,更想让君家重出天域,重现千年前的辉煌,甚至能将其超越。”
言至于此,君弈的神情多了几分希冀,多了几分向往,言语也平和了下来:“我不想再看到族人身死,不想再看到亲人埋骨,我想他们能快乐无忧的活下去。”
“我要的不仅仅是报仇,而是你们能安好。”
“咔...”
一声脆响,君伏空身躯一颤,扶着扶手,跌坐在了椅子上,茫然的眸中,不知何时都涌上了一层朦胧。
“你们为了复仇可以死,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后辈?他们的心中,除了自出生便背负的仇恨外,是否还有其他?”
君弈轻轻的说着,平缓的言语,平静的语调,却是让厅堂变得静谧起来,缓缓的淌入各自心底:“你我,乃至在坐的几位长老,大抵都是从那个时候活下来的,经历过当时的痛苦绝望,经历过苟活而无法复仇的折磨和绝望。”
“那你们,就真的想让南风,惜画他们,一直活在仇恨和痛苦里吗?”
君伏空几人微微仰头,张了张嘴,深吸了几口气,欲要让自己的情绪平和下来,便又听君弈继续道:“我想,这太过痛苦折磨的仇恨,由我们来肩负,便已然足够了。”
“他们活着,我希望能活出精彩的人生,一个受尽磨砺,从而看到彩虹的绚丽人生,而不是背负着他人的仇恨,在无尽的苦海中争渡。”
“正是因为看过痛苦,经历了折磨,我才不想让后辈再次经历我们的痛苦,不想再让他们,以及你们,继续在余生中苦苦挣扎。”
“家,家主...”
呆呆的看着君弈,君伏空等人已然满脸泪水,老泪纵横,甚至还有几个老者,在低声的呜咽。
直到现在,他们才清楚的知道,彻底的明白,君弈心中的心愿,竟是如此的深远,如此的宏大,看到了过往,更是看到了未来。
相比君弈,他们简直鼠目寸光,被仇恨全然冲昏了头脑。
莫亦千等人听着这番话,看着端坐在上首的君弈,亦是目光颤抖,心潮澎湃。
这才是君家家主,这才是别天阙的阙主,这才是真正将他们当成家人的公子,其心中所窥所想,所思所虑,无一不是浩然深远,无一不是意义非凡。
这样的人,才值得他们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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