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寰宇娱乐,梁欢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江城了。
江城在进到电梯前,都还在想要不要给沈珩昱发个消息说谢谢,毕竟沈老师又是熬粥又是买小笼包,辛苦得很,连谢谢都不说一声,会显得自己太没有礼貌,但说了……又会觉得过于矫情和暧昧。
江城思量了又思量,陷在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坑里,快要爬不出来了。
直到在梁欢的办公室门口,他才急匆匆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匆匆给沈珩昱说了声谢谢沈老师。
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沈老师下次不用这样了。江城又觉得这语气太刻薄生硬了,发了个天线宝宝打滚的表情包,然后加了一句,沈老师在国外一切注意,照顾好自己。
国外两个字一紧张,他还打成了锅外。
江城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立刻撤回了消息,不过他没再重发,小陈已经把门推开,正疑惑地看着他呢。
梁欢见江城进来,从电脑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回来了?”
江城坐到旁边的小沙发上,双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挤出个笑:“欢姐。”
梁欢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节目录制的不顺利?”
江城摇头:“没,就是……有点累。”
梁欢看着江城,语气里不由得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是……因为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江城忙笑着安抚梁欢,道:“没有,欢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也都缓过来了,这几年还要多谢您照顾我。”
梁欢叹息一声:“我和你母亲是十多年的好友,替她照看着点你是应该,你很好,一直都很好。”
关于江城的往事,多多少少都是不愉快的。梁欢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再把眼镜戴上:“来,我们说一下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她特意抬高了语调,江城配合地说好。
梁欢翻着手上的文件夹:“奚本明导演牵头主办的电影学堂,今天晚上第一期沙龙,邀请函在这里,晚上记得去。到时候肯定有不少名导和演员,你认真地准备了再去,能拓展人脉自然是好,拓展不了也没关系,电影圈的人心气都高,你其实咖位还不够,全是靠着沈珩昱的面子。”
听到沈珩昱的名字,江城眼睛飞快地眨了一下,他低着头,抬手抓了抓额前的刘海:“明白。”
梁欢起身,把手上的这一沓文件递给江城:“傅南最近上了一个唱歌节目,下一期想请你去给他当帮唱嘉宾,我帮你答应了,和他约了明天下午录音棚,你们一起选选歌,节目流程和台本都在这里,你尽快抽时间过两遍。”
傅南是江城在圈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他比江城年纪大了几岁,却依旧是个少年心气,和江城一起录综艺认识的,两人脾气相投,没多久就混熟了。
和江城这种把演戏当饭碗的人不同,傅南出身优渥,堂哥傅遇在圈子里也有几分话语权,混圈纯粹是玩票性质。
当年梁欢能够搭上傅遇这条线,里头还有傅南的帮忙牵头,不过傅遇真正愿意答应梁欢出手,到底还是因为沈珩昱。
江城曾经和傅南一起偷偷摸摸去过KTV唱歌,两人都是麦霸,一起对唱的时候还有几分像模像样,江城一听到要和傅南一块儿上唱歌节目,没忍住就乐了:“好的。”
梁欢继续说:“《天下长安》的剧本也发过来了,下个月十二号开机。你从现在就开始看剧本,揣摩揣摩角色,我帮你请了个老师,下周开始教你怎么表演宋弈这个角色,到时候还会跟你一起进组,《天下长安》这个剧对你来说很重要,务必认真对待。”
江城捧着重重的剧本和台本,认真地点头。
下午三点,小陈带着提前约好的造型师上门,江城打着哈欠开始做造型。期间,他看了不止一次手机,微信新消息提示那里,始终没有他想看到的消息。
提前半个小时,江城被小陈送去了电影学堂的沙龙会场。
奚本明和他的朋友们都是极具个性的人,第一次沙龙的地点选在一个地下酒吧,工业loft风格明显。酒吧是上下双层的复式结构,空间高大而宽敞,大门入口是个高大的水泥管道。
小陈把江城送到门口,约定好晚上来接他的时间,就先离开了。
江城松开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弓着腰钻进了水泥管道。
他算是到的早,酒吧里灯光昏暗浑浊,映着钢筋水泥的设计,让江城有些紧张。
奚本明正在吧台上忙着准备酒水,刚一回头,就瞧见一个少年正小心地从钢筋搭起来的楼梯上往下走,那楼梯每一个台阶的高度都不一样,初来乍到的少年走得十分辛苦,生怕一不小心就摔跤。
奚本明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江城,叫道:“江城呐!”
江城猝不及防被喊了名字,吓得差点一脚踩空。他心惊胆颤地扶住楼梯扶手,才敢顺着声音往吧台看去:“奚……奚导。”
奚本明这次没再戴着他那西瓜皮的帽子,而是换了个带着金属链子和骷髅头的宽檐鸭舌帽:“江城快下来,过来帮我一起准备酒水。”
“诶,好。”江城露出个笑,他瞅了瞅还剩下的几级台阶,直接撑着扶手,利落地翻了下来。
底下有人朝江城吹了个口哨:“酷哦。”
江城挑眉一笑,朝他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快步走向奚本明:“奚导。”
奚本明一点也不见外地拍了拍江城的肩膀,嘱咐他把酒杯一一放好,待有人过来了,就帮着递酒。
江城手上得了活儿,一时也不觉得紧张了,他笑眯眯地答应了奚本明,摇身一变就成了小酒保。
偶有几个认识他的熟人来了,见到江城也颇为友好地打招呼。
江城心里头明白得很,表面上看是他帮着奚本明干活,其实是奚本明给了他一个最方便也最自然地方式认识人。
等到人都到齐了,酒吧里的灯光忽的亮起来,奚本明端着个酒杯坐在吧台前,江城就站在他身后,白拣了个便宜C位。
奚本明摘了他那非主流的鸭舌帽,露出了锃亮的光头,笑得很是和蔼:“非常感谢各位能够卖我一个面子,来到我们这个电影学堂。虽然说是学堂,其实在我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是老师,也是学生。今天来到这里的,有编剧、导演、演员,每个人都很优秀,欢迎大家交流对电影的看法。”
一个窝在懒人沙发里的男人朝着奚本明举了举酒杯,扬声说:“奚导先说两句吧。”
江城瞳孔微微放大,那男人是圈内出名的先锋导演,捧回过好几座有分量的奖杯,沈珩昱最近拍的那部《长江源》,就是这位导演的作品。
奚本明笑呵呵地道:“老徐既然让我先说两句,那我就说两句。我之所以想办这么个学堂,是因为我发现我不理解现在这个时代了,观众的审美在不断变化,前沿的媒体人把这个时代称为流量时代。我们衡量一个演员好坏的标准,一部片子好坏的标准,都变成了一堆数据。”
奚本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也会去看网络上的一些评论,就觉得更奇怪了,一方面大家特别宽容,再烂的片子他们也愿意花钱去看,一方面大家又特别严苛,对于电影、演员、导演挑剔得可怕,甚至去关心他们的私生活,站在艺术审美上去批判一个人还不够,非得还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
“这个时代真的是太奇怪了,我觉得,这是个缺失了信念感的时代。”奚本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杯里的酒,他仰头,对着灯光,眯了眯眼睛。
“电影到底是什么啊,各位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你们拿起笔,拿起剧本,拿起摄影机的时候,你们有想过你们是在做什么吗?在我特别小的时候,去农影厂给一名老师傅做学徒,开始的时候我也特别吊儿郎当,他也什么都不教我。但有一回,透过摄影机的镜头,我看到镜头里盛开的一片紫云英,有风,那些花儿在镜头里晃啊晃啊,有那么一瞬间我就被击中了,真跟过电一样,浑身都麻了。我不知道旁人是不是能明白,但是电影对我来讲真的是,真的是我骨血里的东西。”
江城离得很近,他能看见奚本明的眼睛里头有眼泪,就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奚本明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的皱纹很深,横亘在脸上,像大江大河奔腾而过侵蚀下来的深谷。
奚本明笑着抬手抹了把眼睛:“这些话我没有跟人讲过,我确确实实第一次讲这个,因为我知道讲出来也没有意义。毕竟大环境变了,但不管再怎么变,从我的内心来说,电影就不能被践踏。我特别知道美好的东西是什么,就特别想把这些表达出来——我能看到最好的东西但做不出来,这是我最痛的地方。中国的电影也是这样,就是可以做到世界上最好,但其实中国电影从来没有做到过,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这么长的一段历史,这么古老和灿烂的一个文明,很多好的东西却都不在了,都没有传承下来,真的是很令人痛心。”
江城是真真切切听到奚本明这一番话,才明白为什么有影评人会说,第五代导演的作品里都有着强烈的诗性。
如果说奚本明当年看到紫云英的时候浑身都麻了,那么江城今天看到奚本明说电影,也是一样的感觉,浑身都麻了,那种颤栗感直指内心。
作者有话要说:
注:关于奚本明的话部分引用自人物对田壮壮导演的采访。
(但没有以田壮壮导演为原型的意思,田壮壮导演真的是很棒。)
看到有评论真的很感动,非常感谢愿意支持我的文的小可爱,大家可以放心,我肯定是不会弃文的,更新可能不算稳定,毕竟三次元工作学习事情不少,我又没有榜单,数据也不好,全靠爱发电。很多人都劝我新开一个坑,但我还是很喜欢江小城他们,想尽力把这个故事讲完,所以其实那些什么也没有很在意,不过还是很感动能够有人在看,有人喜欢。再次鞠躬,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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