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苏仰都不想出现这样狼狈的画面。
孟雪诚心里的焦躁一直细细往外冒,他涩涩地开口:「你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
「你先去洗澡。」苏仰凉凉地打断他,然后坐到沙发上,拉好自己被扯得不成样的上衣,眼神幽深:「洗完出来再聊。」
孟雪诚呆了两秒,苏仰想跟自己聊什么?
是不是用他惯常平淡的声线告诉自己,酒吧里的事只是一场意外,实在是无奈之举,不要多想?
孟雪诚看着苏仰阴漠的侧脸,借着体内的躁动,将那些在心里辗转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话全盘托出:「不需要,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我喜欢你,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一瞬间,苏仰的心揪了起来,自他出生到现在,从未听过这样一个无理取闹的问题,一度让他产生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的想法。反观孟雪诚,他问得坦荡,问得理直气壮,满脸潮红站在灯光之下,似乎是真的是在等待自己的问题。
苏仰冷笑,漆黑的眼里渗出丝丝难以压抑的狠戾:「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为什么要招惹我?」
从小到大,苏仰一直肩负起父母的责任,照顾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妹妹。到了大学,又被老师寄予厚望,刻苦学习。那段时间媚姨给他介绍过不少优秀的女孩,曾经他也有过新奇感跟憧憬,想要尝试一下恋爱的感觉。只是仔细一想,他并没有一个喜欢的人,这种感情无所寄托,直到苏仰出来工作,他都没有谈过一场恋爱。
加上后来发生了很多变故,这种微不足道的悸动早就被他丢进风里。
但他知道,感情不是学习、也不是理论,更没有公式。
所以不能无所顾忌地把感情当成一场实验,用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实验失败了可以重来,可感情碎裂了,就再也拼凑不起来。
苏仰觉得,孟雪诚像极了当初的自己,不过是一时兴起,只要过了这段热爱又好奇的阶段,一切就会重归平静。
可他不想成为孟雪诚的实验品。
苏仰很少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今天也算是为孟雪诚破了好几次的例,他的气息开始不稳,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你觉得这样好玩吗?」
孟雪诚站在原地,内心极度煎熬。
苏仰以为自己是在逗他玩?
孟雪诚笑了笑,眼睛在橘黄的柔光下变得清亮,他往前走了几步,死死钳制着苏仰的手臂,将他摁在沙发里,然后屈起一条腿半跪在旁边。
这个富有压迫感的动作让苏仰的烦闷升到一个极点,正想抬腿将身上的人顶开。
忽然,他抬起的膝盖顿住了。
籍着微弱的光线,苏仰好像看见了孟雪诚眼里的雾水,一点一滴聚集起来。
孟雪诚专注地盯着他,红着眼说:「我认真的,没在玩。」
苏仰看进他的眼底,想要拨开云雾看清这背后到底藏了些什么:「那你图什么?新鲜?好奇?想试试和男人一起是什么感觉?」他抬手抚了抚孟雪诚紧蹙着的眉心:「你把我当什么?」
孟雪诚抓过他的手,眼神清冽而温柔:「是你把你自己当什么?」
下一刻,他弯下腰,双手环着苏仰的脖子,将他拥入怀中:「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喜欢把所有事情藏起来,连你自己也要藏起来……苏仰,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我招惹你?」
苏仰的身体僵直了一下,他用力挣开孟雪诚的怀抱,然后他冰冷的手被孟雪诚握着,缓缓放在唇边怜惜般亲吻了一下:「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这话落在苏仰耳中,让他心头一颤,反正生气也是徒劳,他索性沉静下来,扯出一个笑容:「孟雪诚,你没想清楚。」
「我很清楚。」孟雪诚伸出另一只手,不缓不急地挑开了苏仰衬衫的钮扣,将他衣服的领子扯开,露出肩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看着这道疤,孟雪诚的心仿佛落在了沸水里,痛苦地翻腾着。他的手指哆嗦着,温热的指腹贴着苏仰冰凉的肩上,轻柔地摩挲着凸起的痕迹。像是长出一道无形的丝线,将他们两种温度捆合在一起,融进皮肤,然后在血液中纠缠起来,惹到苏仰一阵颤栗。
他的动作仿佛是秋日的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疼吗?」
苏仰不语,侧头看向窗外朦胧的月,心绪麻乱。
「其实我偷偷去过好几次医院,想跟你道歉,想跟你说对不起,但我不敢。我怕你生气,我怕你不想看见我,要不是那天跟我爸闹脾气我也不会一个人出去,说不定你就不会出事。苏仰,我真的不想看见你受伤,再也不想了。我知道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你要给若蓝姐和齐笙报仇,你要查清楚当年的事……让我陪你好吗?」
「够了。」
顿然间,所有的思绪如决堤的洪水,将苏仰整个人冲得四分五裂。那晚的气温与疼痛,通通都在他的脑海之中炸裂开来。要不是孟雪诚现在提起,他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对苏仰而言,这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件小事,是他的职责,是他的本分,没什么特别的。
可对于孟雪诚而言,那是他的命。
孟雪诚继续说:「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躲着你吗?因为我喜欢你,故意做一些自欺欺人的事,让你讨厌我。我承认我曾经嫉妒过你,因为你真的很优秀……」他的声音越发哽咽:「我瞒着我爸考了警校,知道你在临栖市我就主动申请过来,我等了十年才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跟你站在一样的地方,你怎么可以说我在玩?」
「你可以推开我、可以骂我,但是你说那样的话,对我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
孟雪诚的声音像是浓烈的酒精,在苏仰体内迷乱地肆虐,顺便将他心尖的火苗燃得更加旺盛。苏仰看着他水汽氤氲的双眼,心绪柔和了不少,他放轻了语气:「那是我身为警察的职责,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这样做。」
「没有别人!只有你,苏仰,只有你!」孟雪诚咬着牙,苦苦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沙哑地说。
苏仰勾了勾嘴角,麻木地盯着远处:「那时候你才多大?十六十七岁?你知道什么是爱?还是爱着一个男人。」
孟雪诚替他拉好衣服,双手盖在他的肩上,眼中似乎有了幻影,看见鲜血从伤痕里缓缓流出,染红了他的衬衫,就跟十年前一样。
孟雪诚狠狠闭上眼,心脏仿佛被一串魔咒牵引着,失去自控:「就算我以前不懂,难道现在还不懂吗?」
苏仰轻叹一声,目光先是落在孟雪诚的臂膀,接着移到他的脸上,一种怪异的心思不知从何处而来,他尽最后的努力去找借口。
替他自己,也替孟雪诚找的。
「听过吊桥效应吗?一个人在遇见危险的时候会产生生理唤醒,导致心跳加速,你只是把这种生理错觉投射在我身上,那不是爱情。」苏仰拉下孟雪诚的手,忍着胸腔里的滞涨感,温柔地喊着他的名字,就像很多年前一样:「雪诚,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也不能给你。
正如耿昌所说的那样,我随时都会没命,走在悬崖边的人,大抵不配拥有爱。倒不如果断一点,省得辜负别人,辜负自己。
周围一片宁静。
孟雪诚眼神决绝,他起身,背对着苏仰说:「就算你不喜欢我,至少也让我陪着你。」
苏仰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心跳已然停滞。
直到孟雪诚离开后,他才慌乱地抓着自己的衣服,上面似乎还带着孟雪诚微暖的温度。
……
江玄青是在凌晨两点多接到孟雪诚的电话,因为工作性质,很多时候都会在半夜接到紧急电话,所以江玄青从来都没有关机睡觉的习惯。
他穿着睡衣,神色恍惚地给孟雪诚开门。
孟雪诚二话没说,像鱼一样钻进他的房间。
孟雪诚躺在那张整洁的床上,鞋也不脱,像尸体一样直挺挺地躺在中间。江玄青打了个哈欠,语气极其不满:「没房卡你不去找苏仰挤一挤?非要来我这儿,和我睡上瘾了?」
孟雪诚扯过被子捂着脑袋:「妈|的少废话,关灯睡觉。」
江玄青觉得自己好心遭雷劈,起床给他开门还要莫名其妙挨骂。
「你发什么疯?」他一把扯开孟雪诚挡着脸的被子,惊讶地发现孟雪诚眼睛泛红,他手一顿,孟雪诚立刻手忙脚乱地将被子扯过来,重新把自己盖了起来。
江玄青一下子清醒了,嘴角带着隐隐笑意,说:「怎么?去趟Gay吧失身了?委屈成这样。」
孟雪诚没搭理他,自己伸手把灯关了。
第二天,傅文叶精神奕奕地拿着自助早餐券下楼觅食,骇然发现三只国宝坐在一桌,各自折磨着碟子里的食物,气氛诡异。
坐在他们后面的秦归鬼鬼祟祟地向傅文叶招了招手,做了个口型:「过——来——」
傅文叶飞快拿碗盛了一碗鱼片粥,顺便拿了点花生米跟油条,一屁股坐在秦归对面。他的眼睛像是被磁铁吸住一样,没法从孟雪诚他们身上挪开。傅文叶咬了一口油条,问道:「什么情况?三国鼎立?还是在摆鸿门宴?」
傅文叶又喝了一口粥,小声说:「杀气这么重?」
秦归连忙嘘他一声,用气音说:「你小点声。我下来的时候只有江科长和苏医生两个人在,气氛还算和谐,有说有笑的,队长来了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傅文叶似懂非懂:「哦,那就是队长的锅呗。」他虽然不很清楚这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按照秦归的说法,问题明显出现在孟雪诚身上。
秦归有点萎靡:「那可怎么办啊……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我们才刚到新宁市,案子都没理清楚。」
傅文叶三两口把粥喝完,用纸巾擦了擦嘴,道:「我滴归归,你想多了。你们孟队除了查案,其余时间都是外刚内柔,那种王八气息全靠装逼装出来,他们要是能打起来我当场表演一个倒立吃……喝水。」
这时,张小文端着一碗沙拉过来,神情跟反应与刚才的傅文叶一模一样,问:「他们怎么了?」
傅文叶:「你很好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问什么?」孟雪诚的声音从傅文叶身后传来。
傅文叶后背发凉。
孟雪诚走了过来,拉开椅子坐在傅文叶旁边,即使脸上挂着两个圆圆的黑眼圈,他仍然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孟雪诚向傅文叶展开一个如同太阳般温暖的笑容,眼如寒星,友好地询问他:「文叶,你想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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