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仰醒了没一会儿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孟雪诚替他盖好被子,坐在沙发上了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孟雪诚还在睡梦中,忽然砰的一声,直接把他的周公震飞了,他揉着眼坐起来,只见自家老爹拿着两个粉红色的大型保温壶走了进来。
孟寻表情严肃,他见苏仰掀开了被子准备下床,忙抬手制止他的动作:「你别乱动,淑娴让我带了点汤和粥过来。」
孟雪诚的打了个哈欠,头发蓬松乱翘着,他搭着孟寻的肩膀,迷迷糊糊地说:「爸,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孟寻冷冷瞥了他一眼:「还早?都快八点了!」
孟雪诚抓了抓脑袋:「行吧,我先去洗个澡。」
孟雪诚走后,孟寻将瘦肉粥倒进碗里,冒着蒸腾的热气,他搅了搅浓稠的粥说道:「趁热吃。」
苏仰心里一热,双手接过那碗粥,说:「谢谢。」
「客气什么,中午淑娴再来给你带午饭。」
「不用不用。」苏仰摇着头:「医院里有吃的,不用这么麻烦。」
孟寻的表情难得放松了下来,眉间的皱纹淡了一点,他说:「你们这次的案子动静很大,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的事你先别管,多休息。」
苏仰的性格孟寻最了解不过,大学几年他就没几分钟是不认真的,遇上什么难题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非要弄得清清楚楚才肯休息。从昨天开始,柳韩、宏悦中学、乔烟等名字霸占了各个网站的热搜和关键词,十年前霸凌案也被公开。就在昨晚,又有一段接近一小时的新视频被上传到微博,上传者正是这次大众媒体最关注的其中一人——唐歆。
她以施暴者的身份,讲述了当年霸凌案的所有细节。
一时间,舆论被分为两大派别,一派的人认为霸凌者间接害死了贺妍,他们死有余辜,活该,不值得被原谅,不值得被同情。另一派的人认为不应该动用法律以外的方式去处罚霸凌者,杀人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制造更多的社会问题。
简而言之,网络上爆发了大规模的骂战,骂着骂着风向忽然一转,火苗点在了警察身上,分裂的舆论莫名统一了起来,他们认为主要原因还是警察执法不力,收受贿款,刻意隐瞒案情才导致那么多人死去。
廉洁,公正,所有人都向往着。
可有人的地方就有贪欲,乌托邦的想象根本不可能实现。
网上有人要求彻查当年受贿的警察,将他们的名单公布出来,永远钉在耻辱柱上。这样的言论一出,不到半个小时,就有自称内部人员的网友将当年参案的警员名单发到网上,当中包括个人资料、家庭住址,甚至还有妻女的联系方式跟就读学校。
孟寻看着决堤而涌的言论跟谩骂,心中很是无奈,他已经猜到这件事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无非是新的一轮网络暴力、校园欺凌。
只是这次他们有了一个看上去冠冕堂皇的前提——他们是在为贺妍打抱不平。
所有的行为被自我合理化,在群众的煽动下,真的有住在附近的人去受贿警员的子女的学校扔鸡蛋,扔菜叶子,他们认为自己是在维护社会的秩序,在贡献自己的力量,那些人甚至把自己的行为记录下来发到网上,享受网友们虚无缥缈的追捧。
警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紧急辟谣,所谓的参案名单其实是伪造的,名单上的人根本没有参与当年的案子。
现在的市局应该忙成一团糟。
「爸?你不回去补补眠?」孟雪诚带着湿漉漉的气息从浴室里出来,他用毛巾擦着头发,然后走到苏仰身边,接过他那个已经空了的碗。
孟寻瞪了他一眼:「你是嫌老子碍事对吧?」
「爸!」孟雪诚拔高了声音:「别乱说!」
孟寻背着手,仔细端详着自家儿子的表情,企图找到一点他在撒谎的证据,不过孟雪诚满脸认真,倒没有随口一说哄哄他的意思。孟寻心情好了一点,他哼了一声:「行了,你也别闹你哥,让他多点休息,按时吃饭。」
孟雪诚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
「那我走了。」
孟雪诚抓起苏仰的手,跟孟寻挥了挥:「拜拜。」
休息了一晚,苏仰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当他的大脑重新运作,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仍然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那时候他箍着柳韩的脖子,可柳韩一心寻死,在他开枪前的一瞬,苏仰以最快的速度松开他,转身抓着那漆黑的枪管,原本正对脖子的子弹偏离了轨道,**了柳韩的肩膀。柳韩的眉毛一抖,他知道苏仰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打乱他的计划,但他不想杀苏仰,只好用别的方法阻止他。
柳韩咬着牙,冷汗混着血液黏在身上,柳韩忍着肩上翻天覆地的疼痛,抬手对着苏仰的手臂开了第二枪。
苏仰脸色冷毅,他们两个人卡在桌子跟墙壁之间,他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当枪口瞄准他的时候,苏仰只来得及侧过身,但子弹还是擦过他的手臂。
柳韩开了这一枪后,体力严重不支,往前栽下。苏仰抓紧机会夺过他手里的枪,刚扔出去,孟雪诚就带着人进来了。
苏仰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开口:「柳韩他……」
孟雪诚脸上的笑意褪了一半,但语气依然温和:「没死,有人看着他。」
苏仰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知道孟雪诚不想在这个时候聊案子,问完柳韩的状态后,他没有继续停留在这个话题上,转问:「对了,上次听孟教授说,小瓷快回国了?」
「嗯,年后就回来了。」孟雪诚一想起自己的妹妹就头疼,自从他在朋友圈出柜以后,沈瓷每天都用短信轰炸他,当时沈瓷只觉得这个身影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谁,她直接一通电话拨给孟雪诚,结果没聊两句孟雪诚就说自己很忙,挂了。
孟雪诚越不搭理她,沈瓷越来劲,最后她从沈淑娴的嘴里套出了一点话,结合自己的分析跟推断,她猜到了是苏仰。
沈瓷觉得自己相当机智,于是开始逼问孟雪诚其他的细节,比如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谁上谁下之类的。孟雪诚克制住想要拉黑她的冲动,简单明了地送了她一个滚字。
沈瓷微微一笑,觉得自己问在了点子上,不然自己哥哥为什么突然就炸了?
那次之后,沈瓷就再也没有给孟雪诚发过消息了。
孟雪诚看着对话框里的那个滚字,顿时百感交集,沈瓷这个人一向打破砂锅问到底,对于八卦的坚持力度非常大。能让她自愿闭嘴安静下来,除非她已经知道真相。
孟雪诚一秒钟就猜到了沈瓷那个小脑袋在想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沈瓷大概在心里把他笑了个一百八十遍。
他跟苏仰聊着聊着,医生忽然进来了,他给苏仰检查了一下,又换了纱布跟绷带,并且叮嘱他未来几天都不可以碰水,如果有需要的话医院可以让护工帮他擦身体。
孟雪诚咳了一声,严肃地说:「我来就行。」
医生没有意会到他的眼神,只是点点头,开了点止痛消炎药就走了。
中午,沈淑娴带着午饭来了,这一顿饭的时间,苏仰差不多见完了SST全员,就连何局跟包副局都来了,每个人都给他带了东西,光是水果都放满了两个篮子。虽然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秦归跟张小文是最后一批到的,他们一人捧着一束花走进来,孟雪诚挑了挑眉,打量着这两个人的穿着:「这是干嘛?一黑一白的,小花童?」
秦归跟张小文两人对视片刻,同时扭开了头,秦归一脸嫌弃地说:「膈应到我了。」
张小文勉强一笑:「谁说不是呢?」
秦归把花摆好,刚走到苏仰床边,准备好好慰问一下,谁想到脖子蓦地一紧,孟雪诚提住了他的领子,友善地看着他说:「事情做完了吗?」
秦归咽了咽口水:「……没,我、我这就回市局。」
「嗯。」孟雪诚满意地松开手,秦归这个人有点天然,他怕两人说着说着就把录音跟暗网的事情抖了出来,这段时间他想让苏仰好好休息,省得他知道了之后又在胡思乱想。
秦归跟张小文两个人齐齐退到门边,一同弯腰道:「臣告退。」
苏仰低头忍笑:「他们挺有默契的。」
「当然了。」孟雪诚坐到床边,阳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一边给苏仰剥橘子一边说:「他们五、六岁就认识了,一起读书,一起考的警校,原本何局只挑了小文进SST,结果见他们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就打包送过来了。反正SST那会儿正缺人,也没几个人愿意进这个看着就不靠谱的新部门,所以过来的基本都是新人。」他将橘子放在苏仰手里:「我去洗个手。」
孟雪诚一进洗手间,苏仰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周遥向他发起视频通话。
苏仰接起:「师兄?」
周遥那张白皙的小脸皱成一团,占满了大半个屏幕,他担忧地问:「你没事吧?听说你中枪了?」
「谁告诉你的?」
「文叶啊,你没事吧?」周遥凑近了电话,微微眯着眼:「伤到哪里了?让师兄看看?」
苏仰笑了笑:「真没事。」
「让我看看!」
苏仰叹了一口气,他刚解开两粒扣子,手机就被孟雪诚抽走了,孟雪诚将镜头转向自己:「嗨,你想看什么?」
「卧槽!」孟雪诚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镜头里,周遥立马后退几步,瞪着眼说:「你干嘛?」
孟雪诚叉着腰,学着周遥的语气:「那你干嘛?」
上次在Paradise的事孟雪诚还没忘,加上周遥曾经用刀指着苏仰,那怕是没开刃的,也让孟雪诚心里很不爽。
周遥静了几秒钟,仿佛从孟雪诚的表情里看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道:「把电话给苏仰,我找他有正事。」
正事指的是什么,孟雪诚心里清楚,他朝周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跟我说也可以。」
四目交接,周遥算是明白了孟雪诚的意思,他小声叹气:「行吧,我把资料发给文叶。」
孟雪诚犹豫了半响,扭扭捏捏地跟他说了句谢谢,然后挂了电话。
苏仰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了一点端倪,他问:「师兄给文叶发资料?是发生了什么吗?」他心中有些疑惑,一般情况下ICPO不会跟他们有工作上的来往,除非有特殊的案子。
孟雪诚含糊带过:「嗯,是有点事,不过能处理过来,你别担心。」
苏仰半信半疑,他见孟雪诚支支吾吾的态度,明显是有事瞒着他。不过孟雪诚这个人转移话题的能力一流,强行带着苏仰兜了一大个圈子。苏仰没有拆穿他,但也没有继续问,因为他知道就算他问了,孟雪诚也不会告诉他的。
几天后,苏仰已经可以出院了,柳韩的伤势比他严重,还需要留院观察。两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聊着当天的细节,当苏仰提到柳韩自杀的时候,孟雪诚忽然转身问道:「你怎么想到柳韩要自杀的?」
「因为柳韩眼睁睁看着贺妍在他面前死去。」苏仰说:「他恨害死贺妍的人,也恨自己没有救下贺妍。他在我面前自杀,好让我变成下一个他,体验他的痛苦跟绝望。」他抬头眺望窗外的景色,容颜平静:「或者说,他在让我回忆。」
回忆……吗?
孟雪诚立刻想到了齐笙,苏仰当初也是这样看着齐笙在他面前死去,而柳韩又接触过笑面,所以柳韩的自杀会是笑面提前策划好的吗?
他让苏仰回忆起从前的事,是想用这种方式向苏仰宣布自己的回归?
「走吧。」苏仰看着孟雪诚出神的背影,淡淡地说了一句。
……
两人刚上车,孟雪诚就收到林修的电话,他的目光一凛,林修这几天都在负责柳韩的事,在这时候给他打电话,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孟雪诚接起电话,林修急躁又愤怒的声音传来过来:「柳韩死了,跳楼。」
孟雪诚愣了几秒,然后急忙推开车门看向后方的医院,只见花园处聚集了一群人。
林修说:「我们安排了人轮流看着他,半小时前他说自己不舒服要上厕所,同事就把他的手铐解开,在门外守着他。没想到柳韩把洗手间里的假天花撬开逃走了,就在刚刚,他从天台……」林修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喘了一口气,紧张而沉重。
孟雪诚闭上双眼,心脏仿佛被狠狠堵着,所有的血液胡乱膨胀着,双手止不住震颤。
柳韩死了,苏仰拼了命把他救回来,最后他还是死了。
苏仰跟着他下了车,看见远处的人群跟熟悉的鸣笛声,心中已经猜到了怎么一回事。
孟雪诚背对着他,嗫嚅道:「柳、柳韩他……」
苏仰活动了一下手臂,伤口酸酸痛痛,他低声道:「一心想死,有的是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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