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跟笑面有关的事,我可以告诉你。」苏仰拉下孟雪诚放在他背上的手:「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苏仰微微垂首,眼睛深邃幽黑,孟雪诚看不清里面到底藏了怎样的情感,也不知道这安闲平和的表面之下,流动着澎湃与汹涌的波涛。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无法拒绝苏仰的要求了,至少不用旁敲侧击去跟江玄青套话。孟雪诚点点头,答应了苏仰。
「如果有人向你问起笑面,你一定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苏仰轻叹,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愁色:「还有,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好。」
苏仰从他腿上起来,说:「洗完碗去我家吧。」他讽刺一笑:「警方的内部资料可能还没我家的记录完整。」
……
一小时后。
苏仰忽然觉得自己的家有点陌生,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孟雪诚那边,要是再不回来看看,估计门锁都要生锈了。他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换好后带着孟雪诚进了书房。
苏仰拉开书柜的木门,感应灯自动亮了起来,书柜的最底层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型保险箱,他输入密码,保险箱的门自动弹开了。
里面有一本B5大小的笔记本,一台手机跟两枚戒指。那台黑色的手机款式很旧,还是翻盖的,完全是充满了年代感的「历史遗物」。
苏仰注意到孟雪诚正盯着那台旧手机,于是解释道:「这手机就是笑面留下,警告我们不要开机,后来被我跟齐笙掉包了的那台。在齐笙出事后我告诉何军,真正的手机在我家,齐笙家里的那台是假的。」苏仰耸耸肩:「我把买手机的发票给了何军,上面有日期跟时间,但他还是没信。手机他们带了回去做检查,可惜证明不了什么,因为两台手机都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也看不出区别。上面知道我跟齐笙的关系不一般,他是我的准妹夫,所以他们觉得我是在伪造证据,想保齐笙,证明他是清白的。」
苏仰将笔记本递给孟雪诚,缓声道:「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
孟雪诚接过那本铺尘泛黄的笔记本,像是碰到了千斤重的热铁,恨不得直接一甩手。他呼了口气,将指尖贴在封面,感受它最真实的温度,然后谨慎又虔诚地翻开第一页。
里面的一字一句,全是苏仰手写的,那是很多年前,仍然带着点飞扬跟傲气的他。
苏仰是在读研期间被孟寻推荐去新宁市市局当顾问,工作时间相对轻松自由,只是需要定期接受体能训练。不到一年,新宁市就因为笑面的事情成立了专案小组,由当时的刑侦支队队长何军担任组长,苏仰接着通过了考试,被正式录用,也跟着加入了专案组。
最开始成立专案组是因为在除夕夜发生了酒吧伤人案,一死五伤,调查后发现行凶者曾经跟朋友服食了「派对丸」。包括这宗案子在内,半年内一共发生了八宗伤人案,全是在服食「派对丸」后发生的。派对丸上印着一个具有标志性的:)符号,这就是笑面名字的来源。
当时警方检测了派对丸的成分,发现这种新兴毒品跟传统毒品不一样,它会让人产生幻觉跟严重的暴力倾向。
笑面的制毒团队非常军事化,执行力和凝聚力都很高,几乎做到滴水不漏。警方抓了几个中介都没问出什么,在除夕案件发生后,他们透过酒吧的监控抓到了一个叫三眼的混混,就是他拿货给那几个年轻人的。三眼说他们「老大」从不露面,一般都是联系他的助手「问号」和「句号」,但三眼的「级别」太低,就连问号和句号都见不着,所有的货都是向问号的手下拿的。
笑面是整个集团的领导人,问号跟句号相当于两个分堂堂主,问号负责对外的事务跟交易,句号负责管理内务跟财政,只有这两人见过笑面。三眼说,只要可以减刑,他就告诉警方怎么才能接触到问号的手下。
专案组立刻将这件事情上报,得到上面的首肯后,答应了三眼。
于是警方按照三眼给的线索,找到了问号的手下,并安排了一个叫猫仔的卧底混进笑面的制毒集团。
苏仰听何军说,猫仔虽然刚从警校毕业,但能力卓越,人也聪明,而且猫仔是孤儿,没有家庭负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猫仔前后花了八个月的时间,在机缘巧合下才有机会见到问号。当时问号的一个心腹病重,他就从这批「进贡」上来的新人里挑两个能干一点的加入他的分堂,其中一个就是猫仔。猫仔又在问号身边待了一个月,终于可以参与集团的毒品交易。
确定了交易时间和地点后,猫仔将加密讯息写在矿泉水瓶的瓶盖内侧,扔在指定地方。收到消息的专案组马上部署行动,准备在一周后的晚上九点准时行动,抓捕问号。等问号带着分堂的人出现在交易地点,他们却中了计,因为问号车里的「派对丸」全是糖果,不是真的毒品。
半个月后,猫仔又放了一次消息,说问号准备在码头交货。
这次猫仔提前确认了货源的真实性,不再是那种假的糖果,同时P省也传来消息,说他们当地一个有组织犯罪团伙疑似跟问号买了毒品,日期跟时间都对得上。于是专案小组展开了第二次的抓捕行动,这次问号他们身上带了枪,正在双方对峙期间,码头突然发生了爆炸,问号等人毫发无伤,趁乱逃走,而警方这边则牺牲了三名年轻的警察。
连续两次行动失败,早就埋好的炸弹……
孟雪诚的背上激出了冷汗,窗外的风轻轻一吹,整个背脊都变得冰凉,他问:「猫仔……叛变了?」
苏仰走到书桌旁边,将那块蒙着黑布的白板拉了过来,他抓着黑布的两侧,手指捏着柔和的布料,他轻吸一口气,将黑布扯了下来。
孟雪诚心头猛地一跳,白板上贴着好几个人的照片,有他认识的,有他没见过的,这些人的照片都被不同颜色的箭头连在一起,上面写着个人之间的关系,比电视台播放的狗血雷剧还要混乱。
贴在中间的,正是一个笑面的符号。
苏仰抬手按在猫仔的照片上,那是猫仔的毕业照,穿着警服敬礼,英姿飒爽,他说:「所有人都觉得猫仔叛变了,他们交易的金额动辄千万,甚至上亿,猫仔这种级别不高的也能分不少……」说着,苏仰笑了笑,眼睛却是沉黑的,他看着白板上那个把问号跟猫仔连起来的箭头道:「那时候我也怀疑过猫仔,可在码头爆炸后的半年,我们收到了笑面寄来的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我们照着地址在郊区的一个仓库里发现了猫仔的尸体。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玄青给他做尸检,说他至少被折磨了两个月。」他把目光从猫仔的照片上移开,往事历历在目,当他说起猫仔两个字的时候,仿佛看见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也看见了倒在血泊之中,身首异处,死不瞑目的他。
斩首是毒贩对卧底的惩治,是对警察的示威。
苏仰从桌上摸出一盒烟,低头点了一根。他撑着桌面,在一片云雾中再次开口:「猫仔的手心里刻着自己的警号,玄青说……是他自己用指甲反反复复抠出来的。猫仔没有叛变,从来都没有,我们却怀疑他怀疑了半年。有时候我还会想起猫仔的眼神,他恨透了我们啊……」
那种痛恨到了极致的眼神,即使已经血肉模糊,苏仰却依然可以分辨出当中的情绪。他看着空白的墙壁,剜心般的痛楚又一次浮现,他一旦回忆起旧事,躯体就会不受控地疼痛起来,直到全身变得麻木跟空虚。
孟雪诚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肺部被堵得死死的,近乎缺氧,他走了过去,将笔记本放在桌上,然后从后抱着苏仰,用自己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孟雪诚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数秒,他只想让苏仰将这些沉寂已久的痛苦分给自己半点,他把另一只手放在苏仰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坚定地说:「猫仔恨的是那些毒贩。」
苏仰颤着手将烟递到唇边,吸了一口继续说:「我们在仓库了找到了另一封笑面留给我们的信,他说码头的炸弹跟猫仔的尸体只是开胃前菜,他会准备更多的美食和大家分享。」苏仰转过身,用带着烟草气息的唇擦过了孟雪诚的脸,他说:「雪诚,知道得多未必就是好事。」
孟雪诚一把扶着他的腰,将他抱在桌上,将那阵带着点蛊惑的烟草味融化在唇舌之间,且柔且慢,不敢太过放纵。他虽然不想让苏仰一次又一次地过去,纵然他心中千般不愿,可这对苏仰来说,是一道烙在心底的伤,不剖开血肉,永远无法治愈。他现在要做的是跟苏仰一起分担,一起酣畅淋漓地痛一次,总比随着年月隐隐作痛要好。既然笑面即将回归,那他必须清楚了解自己的敌人,就跟答应苏仰那样,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陪着他。
跟他一起面对笑面,或者更多的危险。
苏仰搂着孟雪诚的脖子,逐渐安定下来,心底的酸涩苦感似乎消退了一点。他摸过笔记本,重新放在孟雪诚的手里,他交出了自己藏在深处的秘密,也交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他说:「继续看吧。」
孟雪诚重新拿起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
在专案组找到猫仔尸体后的半个月,他们先后在市中心商场、新宁大学以及机场内发现疑似炸弹的包裹,那些包裹的外形一模一样,清一色的白色长方体,上面绑着一个倒计时,贴着笑面的符号。
警方马上带着警犬跟仪器到现场进行检查,结果都是虚惊一场,包裹里没有装嵌炸药。
又过了十天,笑面在网络上公开了自己的信件,表示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并且在信件末段留下了九组数字和一个时间——
129/135/138/141/142/144/151/178/186
4:30pm
没人知道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毫无规律可言,也找不到什么根据。苏仰依稀觉得像是身高,但又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猜测。何况就算是身高,他们也不知道这组数字代表着什么人,只能分辨出是七个小孩跟两个成人,其余一无所获。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四点二十五分,专案组接到了第四宗发现疑似爆炸物的通知,一位小学校车司机报警,说在自己在校车的坐位下发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包裹。专案组立刻想到了笑面信里的内容,苏仰马上要求司机带着学生疏散,远离校车,他近乎疯狂地吼着,他知道这次的炸弹是真的,如果不走快点的话……
他跟司机对话很快就中断了,淹没在一片巨大音浪中,最后归于沉寂,剩下一阵残忍的忙音。
校车的爆炸导致九人当场死亡,包括七个学生。
经过警方核查,死亡人员的身高跟笑面留下的提示完全一致。
整座城市都被爆炸带来的恐惧感吞噬了,因为笑面提前做了预告,很多人都觉得警方办事不力,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才会酿成惨祸。那些孩子们的家属每天都会在市局门口示威,要求专案组给出交待。
正在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笑面公开了第二封的信件,这次的提示只有一个数字跟时间——
28
6:00pm
在无止境的压力下,他们想了很多的假设,包括陆铭提出了28号街、苏仰提出了地铁的第28号站、齐笙提出了28层的酒店、何军提出了28号公交车……他们能想到的地点都安排了警力前去探查有没有可疑物品。
到了晚上六点,地铁抵达庆明站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女人从地铁里狂奔而出,冲到月台候车的人群中,拉动身上的装置,引发了爆炸。
这次,苏仰终于意识到,笑面的提示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就算他们猜到了,也阻止不了这种突发状况。
笑面只是想跟全世界炫耀,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计划,他才是真正的主宰者,掌控着生死。
这才是他写公开信的唯一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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