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所有人集合到会议室,就连江玄青跟顾淮清也跟着进来了。
「暂时无法确定尸源,只知道死者性别男,年约二十五到三十,身高一米七七,体重六十五公斤,全身上下一共两百多处伤,但都不致命……」孟雪诚将溺液分析报告放在实物展示台上,通过投影仪将内容投射至白幕上,「死者是被溺毙的,溺液检测结果显示成分为自来水。」
「溺死?」秦归略微吃了一惊,他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他还记得死者身上凄惨的创伤,跟很多人一样,秦归的注意力全落在「表面」上,自然而然认为他的死跟身上的伤有直接关系。
「还有,我们在死者的伤口里发现了剥落的油漆、猫毛跟不同动物的血液,」孟雪诚将打印出来的资料分给会议室里的人,「凶手用袭击过动物的工具刺穿了死者的头部。」
「我|操,变态吧?」张小文不敢细看那几张照片,坐在他旁边的傅文叶更是直接闭上了眼。
张小文将照片翻了过去,抱着一点希望开口:「这……凶手还会不会继续杀人?」
「很有可能会。」苏仰这话一出,张小文立刻抿了抿唇,任谁听见这样的答案都不会高兴,虽然极有可能是事实,但谁又愿意接触这种残酷的真实。他弹开桌上的照片,不死心地问,「为什么?」
「连环杀手通常有三种行为,五岁后持续尿床、纵火和虐待动物,也就是所谓的麦克唐纳三症状。当然,我们不能简单地用这三个症状去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连环杀手,但凶手不一样,他已经从虐待动物演变成为杀人,他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快乐,动物已经没有办法满足他。」苏仰站了起身,将会议室里的白板拉了过来,熟练地拿起马克笔,「这次作案成功后,他会得到相对的满足感。不过情绪是有保鲜期的,一旦他的满足感到期了,凶手可能会进行第二次犯案,从而保持心灵上的愉悦。」
秦归皱着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吗?」
苏仰摇摇头:「不一定,就目前看来,凶手有很明显的计划性,他利用月亭酒店的漏洞犯案,为的就是将这次的案子嫁祸给毛启仁。而人格障碍患者一般都是行为冲动,无计划性,犯罪动机也模糊——我只能说凶手的共情遭到腐蚀,他没有内疚感,而且正在持续升级自己的虐杀模式,至于他最终的诉求是什么,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从弱小的动物到更庞大的人类,凶手追求力量更为庞大的生物,以展示自己是主宰者的身份,他会继续杀人,这样是他唯一可以证明自己的方法……苏仰看着手上的资料,黑色的细明体居然像墨迹般晕染开,变得越来越模糊。他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妥,但还没来得及发现原因,他的右额忽然传来剧烈的刺痛,像是一根钉子破开头骨刺了进去,半边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白灯都幻化成一道扭曲的光带。
那防不胜防的疼痛仅仅维持了一瞬,会议室里没人觉察到苏仰的异常,就连苏仰自己也思疑那是不是错觉。
可手心的汗是不会骗人的。
苏仰看了一眼孟雪诚,将突突跳着的脉搏稳定下来,与此同时,他松了松嗓子,继续刚才的话:「凶手小时候受到过家庭或者同辈的排斥,被其他人使用暴力或者精神折磨,同时他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反抗。当他遏制不住负面情绪,防御机制就会自动生效,认同攻击者为强大的一方,将自己也变成攻击者,寻找比自己更弱小的动物作为发泄对象。」
他顿了顿,用更沉静的声音说:「死者身高一米七七,体内没有药物反应,证明凶手身材健硕,可以制服一名成年的健康男子,由此推测,凶手身高超过一米八,有良好的生活习惯,定期健身。但他跟他的家庭成员关系疏离,经常独来独往,不善社交。同时,凶手很聪明,做事谨慎,应该有一份不错、职位较高的工作。在下属面前他是严厉的上司,拥有话语权,喜欢掌管一切。他喜欢看见其他人露出恐惧的表情,这不局限于受害者,还有‘见证者’,比如那天快吓疯了的冯光,他很乐意看见这样的人。如果我是他,我会在虐杀动物后,将动物的尸体抛在显眼的地方,比如家附近、公司附近,方便观察其他人的表情……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档次比较高的小区或者商业区曾经出现过虐杀动物的新闻。」
苏仰眼前仿佛出现了凶手那阴暗而模糊的轮廓,漆黑的影子裹着一身的寒风渐渐向他走来,步履间,影子的手上长出了妖冶的花,鲜红的花瓣悄然落下,绽开成烂醉的血莲。
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嗅到了一缕朦胧诱人的暗香。
苏仰垂下眼帘,缓缓道:「凶手会反复回到杀人的现场,继续回味那种支配他人的感觉……既然毛启仁什么都不说,那就转移调查方向,不要继续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死者是在十二号遇害,十五号被放进冰柜,按照这个日期做筛选,看看十五号之后有没有人重复光顾月亭酒店,因为凶手自己也不确定那个冰柜会在什么时候被打开,所以他只能经常返回现场,免得错过最佳的观赏时机。」
傅文叶有别的任务在身,这件事便交到了秦归手中,有了这么多的「条件」做前提,嫌疑人的范围好像一下子就缩小了。
冲着这一点,秦归立刻充满了干劲,撸起袖子准备开工。
「最重要的一点是凶手本身具有虐杀的癖好,他不是单纯地为了嫁祸给毛启仁而这样做,至于毛启仁做了些什么导致他在杀人的路上多了一个目标,暂时还不清楚。」苏仰摊开那份溺液分析报告,「凶手在室内犯案,有一个可以载满水,足以溺毙死者的容器比如浴缸水桶之类的。而且作案地点远离市区,可能是他自己搭建或者购买的。」
孟雪诚拧开了一瓶水递给苏仰:「辛苦了。」
「没事。」苏仰接过他的水,塑料瓶上似乎还带着一点余温,看来孟雪诚已经拿着这瓶水好一段时间了。
「我靠?」
这时,傅文叶突然对着电脑屏幕惊呼一声,他用力撞了撞张小文的胳膊,连珠炮一样:「我靠我靠我靠!」
孟雪诚敲了敲桌子,提亮声音镇压他:「有事说事,鬼叫什么?」
傅文叶指着电脑,脸上出现了兴奋的神色:「有人回我的帖子了,说这枚戒指可能是Mos做的,手工有Mos的风格。」
「Mos是谁?」孟雪诚真心提问。
会议室里的好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斜了他一眼,那眼神儿像是看山顶洞人一样,嫌弃中带着一点怜悯。
孟雪诚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下,把脑子掏空了都没挖到半块跟Mos有关的碎片。
莫非这个Mos很有名吗?
他自问不怎么关心时尚潮流,名牌也叫不出几个,更别说什么设计师了。
「我真不知道……」孟雪诚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他抬眼看向苏仰,发出求救的信号。
苏仰:「墨斯先生去年已经去世了。」
孟雪诚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只蚊子一样飘在苏仰的耳边:「所以墨斯是谁?」
「墨斯是N国华侨,著名珠宝的设计师,他手下的每款首饰都是全手工打造,独一无二。不过后来他只做戒指,很少接其他类型的首饰了……如果想找他帮忙设计戒指,起码要提前一年预约。」
说着,苏仰忽然想到了什么,继而补充道:「这枚戒指的价格,百万起步。」
「啊?」孟雪诚迷茫了,大概是他的审美不足以驾驭这种百万起步的奢侈品,那枚戒指好看是好看,但他无法将一个小圈圈跟百万大洋联系起来。
他叹了口气,颇感惋惜:「墨斯已经去世,那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那不一定。」江玄青意有所指地看着苏仰,轻轻推了推眼镜,「就看某些人愿不愿意牺牲一下自己找人帮忙了。」
苏仰侧过身半倚着桌子,免得被江玄青那不加修饰,直接飞出来的狡猾盖了个正面。
他跟墨斯的侄子墨杉是大学室友,当初全托墨杉的福,他才有机会让齐笙以「友情价」订做婚戒,整个新宁市市局都洋溢着醒脑提神的酸味儿……虽然齐笙只跟墨杉见过两次面,全靠这「四舍五入」的友情吊着一根脆弱的根线。
江玄青这番说一半藏一半的卖关子式发言瞬间提起了一群人的胃口,首当其冲的就是抓心挠肝的孟雪诚,他直直盯着江玄青,试着揪出一条狐狸尾巴,然后抖抖毛看能掉出几两心机。
孟雪诚觉得江玄青这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看热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期待!
「这点事情怎么能算是牺牲?」苏仰拿出手机,驾轻就熟地点开通讯录。
他的拇指停留在墨杉的名字上,游刃有余地微笑道:「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会议室里全员噤若寒蝉。
除了孟雪诚以外,所有人面无表情地欣赏着两大神仙打架斗法,心里甚至很不正直地冒出了一丢丢激动,迫不急待想看标准的武戏。
虽然这种期待之心并不明显,要仔细看的话,还是能从傅文叶微微抠着键盘的小指头上窥出那么一点端倪。
傅文叶偷笑着想: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苏仰按下墨杉的号码,缓缓将手机贴到耳边。
一阵炫酷动感的彩铃从听筒里窜了出来,听得苏仰唇角一僵。
现在的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这热辣的彩铃马上跑遍了每个人的耳朵,傅文叶拼命按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他对这个墨杉越来越好奇。无论是江玄青还是苏仰,从他们的态度看,墨杉不像是一个好应付的人。
动感的彩铃终于在傅文叶的神游期间歇了下来,他立刻竖起耳朵——
什么都没听见。
过了两秒,电话那头出现一阵混乱的声音,又是猫叫又有狗叫,傅文叶过滤了好几层的噪音,才勉强能从里面辨别出一句人声,等他听清楚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他瞟向隔壁的张小文,正巧张小文也看着他。
……他们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相似的同情。
随后,他们整整齐齐地看向孟雪诚……那张半红半青的脸上。
没听错的话,他们应该都听见了一句,宝贝儿,我好想你。
孟雪诚:「……」
他站了起身,敏锐地将耳朵凑了过去。
这算什么意思!?
苏仰轻咳一声:「墨杉,有事找你。」
片刻后,那边嘈杂的声音忽然全没了,一个黏黏糊糊的男声响起:「苏仰~不要这么冷漠嘛~一上来就聊这些无聊的东西!」
孟雪诚听着这九曲十八弯的腔调,瞬间脑补出一个翘着兰花指迈着小内八,一边说话一边放电眼的……Gay
到底是何方妖孽!
苏仰扶着额头:「我有正经事找你。」
「耶~不要这样嘛,以前咱们从来不聊正经事儿的,难得主动找我~聊聊风花雪月不好吗?难道说,你已经变心了?」说到这里,墨杉已经自顾自地吟起了「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江玄青轻笑一声,完全是意料之中的场面。
「你——」孟雪诚正要发作,苏仰及时按住了他的手,在他的无名指上摸了一圈,做着口型说:之后解释。
孟雪诚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反正全市局都觉得他被苏仰睡了,一说形象早就没了。
他半只耳朵黏上了苏仰的手机,两个人就着一种诡异的姿势贴在一起。苏仰见他半弯着腰,上半身几乎是扭着的,这个动作未免太难受了点。苏仰只好扶过他的腰,让他好好站着,自己将手机拿了下来,调成免提模式。
徐小婧整张脸都不动,只是微张着唇,牙齿碰在一起,挤出一点气音道:「我是不是快瞎了?」
秦归学着她说:「是,我也快瞎了。」
苏仰毫无感情地打断墨杉的深情朗诵,机械般认错:「是我错了,改天再聊风花雪月好吗?我现在有点急事,关于你叔叔的。」
墨杉旋即放弃了自己的表演欲,语气骤然恢复正常:「问吧。」
「你有墨叔叔的客户记录吗?」
「有。」墨杉好像猜到了什么,「你回警队了?」」
「嗯。」
墨杉用略低沉的正常男声说:「好,晚上我给你弄过来。」
苏仰郑重道:「谢谢。」
下一刻,墨杉端回之前的样子,变声跟翻书一样快,他软着嗓子说:「你可是答应了人家要陪人家聊风花雪月的哦~可不能骗人~」
「噗呲——」不知道是谁笑出了声。
孟雪诚立刻扒拉着苏仰的袖子,紧张地看着他。
苏仰原本准备应付应付墨杉的「好」字登时被咽回喉咙里,改口道:「有时间再说吧。」
「噫,好敷衍哦~苏仰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你刚才回我的那句话可是停顿了惊人的半秒钟,每一个停顿都是犹豫或者思考的表现哦~喂?苏仰?你为什么不敢答应我?是不是那个人就在你边上——」
苏仰忍无可忍关掉了免提:「客户记录就麻烦你了。」说完,他冷静地挂掉电话,抬眼看向孟雪诚,「他对谁都这样。」
「嗯……」孟雪诚坐回椅子上,心里堵堵的。他一想到墨杉跟苏仰是大学室友,跟他一起渡过四年的大学时光,而且像墨杉这种有意思的人,应该跟苏仰有很多共同话题?
相反,那时候的自己活脱脱一个叛逆的暴躁中二少年,在苏仰眼里大概是个小麻烦精吧……
「别多想,」苏仰将手机收好,「那是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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