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驰豁然地展出一个笑意,可灯光暗淡,没人注意到他咽喉不自然的滑动。
「我劝你还是留着挖苦我的精力来应付你那些警察朋友吧,毕竟私下跟通缉犯见面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你还放我走了,这该怎么解释呢?我给了你机会的,是你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他煞有介事地说着,甚至还偏了偏头,佯装出惋惜可怜的样子,「不过没关系,人生啊,总得有些遗憾,而生命里大多数的遗憾,都跟选择有关,没什么两全其美的便宜能捡。」
苏仰没说话,只是右手牢牢抓着礼堂椅的座包,青白色的指尖快要抠破面料,旋入海绵垫,如同捏着一个淌着殷红鲜血的心脏。
叶秋驰说的话一点也不假,如果就这样看着他走了,谁能保证还有下一个机会让他们逮捕叶秋驰?有些抉择看似轻描淡写一句话,值不了几斤几两几分钱,尤其是看着别人做选择,总觉得他们有顽强的心,坚强又不犹豫。
但这背后,每个人或者都花了极大心力,才能将这些锋利的字从肚子里挖出来。
所有前因后果都必须镌刻在心底,就算对话被轻易抹去,痕迹依然会在你回忆的时候,隐隐作痛。
五年前是他亲眼看着何军放弃齐笙,牺牲少数成全大数,当时何军告诉他,自己没得选,他必须这么做,他赌不起、也输不起。苏仰恨也恨过,怨也怨过,但他看着何军日复一日憔悴下去,他知道何军是内疚的,也知道他别无选择,换谁来坐何军的位置,结局也不会改变,只是苏仰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是普度众生的佛主,不可能心平气和去面对。
现在,选择权落在他手里,赌一把,或者是看着叶秋驰从容地走出这扇门。
十公斤炭疽芽孢气溶胶……
他真的,赌不起……那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几率是骗人的,他也不能拼那零点一的可能性。
所以这是选择吗?
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叶秋驰看了看手表,然后转向苏仰,微微弯腰点头:「那我走了,虽然没有再见的机会,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有缘再见。」
苏仰静静听着,直到叶秋驰的身影消失在阴暗中,他才敢将堵在喉头的闷气缓缓呼出。舞台上的人演得投入,一个男人跪在地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衣,他倔强地看着面前的亲王:「爱情的力量不是你我所能阻挡的。」
在安静的环境里,男人的声音格外明亮,像是在宣布着这世间最虔诚的誓言,慢声细语,却又铿锵有力。
然而浪漫不过一瞬,这故事的结局苏仰知道,台下的人也都知道。男人跟亲王的女儿相爱,可惜被疼爱女儿的亲王杀死,取出心脏,装进一个华美冰冷的金杯里,让仆人把心脏亲自送到公主手上。
舞台上的公主举着金杯,血液滴在她雪白的手腕上,眼眸深处闪着迷离的光,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一动,似笑非笑地说:「只有用黄金做的坟墓,才不算委屈了这个心脏。」
她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心脏,唱着悲伤的歌,最后把提前准备好的毒液倒进杯中,无惧无畏地饮尽。
苏仰忽然就想通了,叶秋驰,或者说笑面,他们的确从来都不会做多余的事,更不会诚意邀请他来看一场毫无意义的音乐剧。
他们想说话的,都藏在剧情里。
待灯光恢复通明,开始中场休息。观众陆续移动起来,沉郁的气氛被驱散一般,几个学生嘻嘻哈哈地从苏仰身边路过,丝毫没有被刚才的剧情影响到情绪。苏仰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一串未接来电,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紧张,他把拇指轻轻点在屏幕上,却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
他跟叶秋驰私下见面是事实,故意隐瞒专案组也是事实,无论当中的原因是什么,专案组都不可能继续留着他,而且还有机会再次成为被上级部门「重点关照」的对象,没有之一。
如此一来,他必然不能跟孟雪诚时刻见面。
笑面的所持的矛头已经锋芒毕露,他们用孟雪诚当筹码威胁自己,尽管他还不知道笑面所说的「合作」到底是什么,唯独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合作不是某个笑面提出的,而是他们这么多年来一致认同的。
这时候,入口处忽然来了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他们拿着对讲机,一边跟剧团的团长商量着什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前排的人也纷纷扭过头,氛围一下紧张起来。团长是个中年男人,肥头大耳,说话一旦激动起来,双下巴也被他挤成三份儿,他大声哼了哼,然后转向身后还化着妆、穿着演出服的剧团成员们,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咱们走。」
保安满脸尴尬,连忙退开两边,让出一条通道让他们离开。
观众齐齐一愣,怎么也想不到音乐剧会突然中止,就在这短短几分钟的疑惑里,一群穿着制服、戴着口罩的警察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一位剧院负责人,那人拿着一台扩音器,提着嗓子一口气说:「各位请注意,由于特殊意外,今晚的音乐剧会中止演出,剧院会按照流程退回票价。我们非常抱歉,给各位带来不好的体验……」
观众席顷刻沸腾了。
「我操?这怎么搞的?」
「啥叫特殊意外啊?不解释解释?糊弄两句就赶人走?把我们当傻子吗?」
「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妈的,有毛病吧!」
负责人一顿鞠躬道歉,有些人骂骂咧咧准备起身,刚要迈腿离开,又听见为首的警察说:「请各位回到座位上,听从指挥安排,有序离开。」
……
剧院哄闹的吵杂声像是一根笔直的银针,冲着秦归的耳膜狠狠扎了两下。
孟雪诚侧过身问:「现场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开始疏散了,」秦归揉了揉耳下,又低声说,「这也太吵了点。」
「马上就到了……」孟雪诚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瞳底映出一片惨白的光,他点进右下角的通话图标,像是发呆一样盯着苏仰的名字盯了一分钟,直到视线渐渐涣散,才把手机翻过去。
「队长,剧院那边不会出什么事儿吧?」秦归将耳机摘下重新戴好,不过这次只是将耳套轻轻搁在耳道外,减缓噪音攻击。虽然说这次有专门负责疏散的小组处理现场情况,但大家心里清楚,一旦疏散过程出现问题,可能会对事态造成更加混乱的局面,甚至给人们带来心理压力,造成不必要的意外。当一个人陷入惊惧状态,他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加上现场人数众多,万一有心脏病患者、腿脚不方便的长者,任何细微的举动都有可能影响到他们。所以出发前他们特地提醒了分局,要求他们派出受过专业训练的指挥人员去现场负责疏散行动,立刻规划并且确定疏散路线,带上探测器检查剧院出入口是否有可疑物品,确认安全才能行动。
但不知道为什么,秦归一直七上八下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会这么顺利。
有些情绪就像是涟漪一样一圈接着一圈荡出去,就算是外围最平静的范围也少不免会被牵动。
孟雪诚叹息道:「不知道,希望没事吧。」过了一会儿,他随手把手机扔在旁边的座位上,将脑子里乱糟糟的信息压下去,绷着喉咙淡淡地说,「我联系不上苏仰。」
这话一出,秦归的后背猛然蹿起一阵凉意,那几圈涟漪更像是疯了一样咕噜咕噜沸腾起来。
张小文第一个反应过来,差点在车厢里蹦起身:「联系不上?为什么?不会出什么——!」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不请自来的右手从后方捂住嘴巴,吓得他心跳飚上一百八,任由剩下的话语在嘴巴里晃荡着。
刚才情况紧急,秦归整个上半身悬空扑上前,差点害他一鼻子磕到前面的椅背上。他松开手,拍了拍张小文的脖子,压低声音说:「少说两句。」
张小文还没从惊吓里缓过神来,他按着胸口,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知道了,差点被你吓死。」
孟雪诚没有理会他们的打闹,兀自看向窗外,望着万里无云的夜空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这时,被他扔在座位上的手机倏地亮了,荧荧白光在漆黑的车厢里显得特别触目,他皱着眉接起电话:「喂?」
「孟队长,大剧院这边有情况!」那人一鼓作气把话说完,「我们在Hall3见到了苏警官,他说椅子下有机关,只要他起身就会有十公斤的炭疽芽孢气溶胶散播出去——」
「你说苏仰在大剧院?」孟雪诚立马挺直腰背,同一时间,在他目光没收回来之际,他似乎瞥见远处的空中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好像是无人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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