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如此,萧怀瑾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朕心急了……”他对着我笑笑,“阿翎,你快去罢,穆达尔王还在等着你。”
“嗯”我对他点点头。转头看大兄“我们走罢。”
一路跟着大兄驾着马儿向最里面的那顶最大的军帐跑去。最终,我们停在了那军帐后的一个单独的毡帐前。
大兄将数个看守遣下,自己先下了马,接着便伸手来扶我,对我说“阿爸就在里面。”
我愣了愣,还是拉过他的手,依势跳下马。
这动作以前是阿爸的专属。
不论我多大,也不论我骑术已有多么精进,只要阿爸在我身边,他永远都会第一时间来扶我下马。
就像我在他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六七岁的,还没有小马驹高的小小姑娘。
没想到,现在阿爸尚在昏迷中,大兄却自然地扮演了他的角色。
这就和阿妈去世后,阿爸自然地身兼父母二职一般。而这两者之间的转变,都由一种名为亲情的感情促成。
我的阿爸,让我日夜记挂的阿爸,此刻就躺在我身后这毡帐里。
站在毡帐门口,我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恐惧。
明明为阿爸忧虑焦心了那许久,此刻,我却没勇气撩开帐帘。
“阿翎”大兄拍了拍我的肩。“别怕,阿爸他知道你回来了,会很高兴的。”他看着我,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我看着这样这样的他,忽的有些恍惚。
眼前这个越发成熟冷静的人,还是那个嫌药苦嚷嚷着不肯喝、逃课去打猎、带我偷喝阿爸马奶酒的大兄么?
但我同时又很肯定,他就是那个大兄、我的大兄。
只不过他在我离开之后,在我触不到的草原里,不知不觉拥有了更坚实的臂膀和更宽阔的怀抱。
我有预感,他很快就会变成真正的草原之鹰。
不再需要松树庇护的、翱翔长空的草原之鹰。
在他的注视下,我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恐惧感,慢慢点了头。
他带着我一起伸出手去拨开帐帘。
我们的阿爸就躺在毡帐当中那披了兽皮的木榻之上。
他静静闭着双眼,就像睡着了一样。我走进,脚步放得很轻,不忍心扰了他的“好梦”。
他还是如以前一样,带着象征王权的红宝石金抹额。掺着白发的微微卷曲的发丝披散在肩头,脸上布满了岁月风霜的痕迹。
若不是他那微微布了些干裂纹路的嘴唇和没什么血色的双颊出卖了他,他就和在睡梦中一般无二。
我真的宁愿相信他只是睡着了,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美梦。
可我清楚的知道,他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
“阿爸,阿爸,小翎儿回来啦,小翎儿来看你啦。”我走进,走到榻边,弯腰对阿爸笑着,装作轻松平常的语气。
但我伸出去的双手却在不住的颤抖。
终于握住他宽大的手掌。但那一刻的冰凉触感却激得我几乎松手。
阿爸的手明明从来都是温暖的,即使在隆冬,他掌心依然暖暖烘烘。可现在,它分明比我的还要冷,冰一样。
我慢慢握紧他的手,翻过他的手掌,一点点摩挲着他掌心厚厚的老茧。这些都是他常年磨刀弄抢积累而成。
他左手关节处的茧和右手食指中指上的茧,是射箭所致。他右手上半掌的厚茧,是用弯刀所致。他双手掌心的茧,是多年骑马勒缰绳所致。
这些老茧,都是他的勋章。是他骑马打仗,保护草原的证明。
小时候,他只用一只手,就可以将我握成拳的双手包住。在冬天里他常常抱着小小的我坐在炉火边,用这种方法暖我冰块一般的手。
他的掌心永远是那么宽大温暖,一度是他给我的安全感的来源。
可现在,被我握在手心的这双手,冰冷而干枯。
我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手掌上散布着的突起的青蓝色血管脉络。
这个发现让我震惊。
和这一模一样的手,我只在年迈的阿嬷身上看见过。它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个年纪的阿爸的手。
单看这手,阿爸就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我鼻头猛地一酸,眼泪立刻涌上、模糊住视线,我努力睁眼不让它落下。
我知道,我不可以哭,不可以让昏迷中的阿爸还为我担心。
“阿爸,小翎儿来看你了,你陪翎儿说说话好不好?”
我吸一吸鼻涕,拼命忍住已至眼眶边的泪珠,看着阿爸沉静的面容,极力扯出一个笑容。
“是啊,阿爸,你心心念念的小翎儿回来啦。我们小翎儿可厉害啦,还带回了熤朝的援军呢。”
大兄一手扶着我的肩,一手撑在阿爸床边,对阿爸说着。
“还有啊,熤朝那个臭小子也来了,虽然我不想承认,但阿爸你不是一直想见见翎儿的夫君么?”
大兄也对着阿爸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苦。
比他嚷嚷着不喝的药汁还要苦得多。
我伸出手去捏住盖在阿爸身上的羊绒大被,想看看阿爸身上的伤口。
可我刚将被子掀开一角,眼前就一黑。
是大兄他用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双眼。“小翎儿,别看。”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微微发着颤。
“别看,阿爸也不希望你看到他这副模样……他怕会吓到你。”
他的手和从前的阿爸一样,暖暖烘烘。我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滴落,从他手心一直滑到我脸颊。
他感受到了我的泪滴,手抖了抖,却还是没从我眼前拿下。
然后我就听到了大兄用单手窸窸窣窣的拉被子、盖被子的声音。
待他终于移开手掌,光芒再次倾落。我睁眼,躺在我眼前的还是那个盖好被子的宛如睡着的阿爸。
可我再没有勇气第二次拉开它。
伏在阿爸身边,我还是没能忍住,压低声音哭起来,肩头随着我的抽泣一颤一颤。
大兄在一旁,把手轻轻放在我后脑勺上,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站在我身边。我能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微微的颤抖。
我没有抬头看他。
我想,他也不愿我看见他流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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