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清爽不腻,广阔高远的天就像用清水洗过一般,清透湛蓝,不时飘过大片蓬松柔软的云。
桦绱拿着前日夜市上买来的纸鸢与施雯到院子里好一顿折腾,总算是让它飞到空中,却也摇摇晃晃的厉害,很是不稳,好像时刻都有掉落的可能。
“收收线,太高了。不行,会挂在树上的。”李乾成背着手站在一旁说道,彩色的蝶在空中不喑世事的飞舞,哪知前路的凶险。书院别的不敢说,参天的树木却是成片成片的。
“哦。。。哎——”怕什么,来什么。一阵强风吹来,纸鸢被吹翻,扯断了线,越过花园的矮墙飞入‘水渊阁’的院落,施雯一时惊慌无措,双手捧着用小木板做的线轴,上面还孤零零的飘着扯断的那根残线:“怎么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委屈巴巴的瞧着桦绱:“公主。”
李乾成走近瞧着断开的线,抿嘴摇头说道:“线还是太细了,擎不住风鸢。”今日一早桦绱带着从夜市搜罗的战利品零嘴、香囊、小玩物等等,与她们分一分,右脚刚踏出寝殿门,又想起可以带上彩蝶纸鸢下课后一起放会儿,没想到竟忘带线轴。柳青渝想了个办法,就拿着作女红时的线四股缠绕,碾成一股,不料想还是太细,架不住风的力度与纸鸢的重量。
桦绱纤细的小指在颊边一挑,把被风吹进嘴角的一缕墨发勾出,小脸一扬,眼眸露着盈盈水光,不在意道:“没事,走去捡去。”
“我去吧,公主。”施雯哪好意思,毕竟是她将纸鸢放飞了。
“一起吧!”不由分说拉着施雯的手,向‘水渊阁’走去。
枫林书院有闻名遐迩的‘三绝’,一是后山枫林映山红;二是每届科举中的状元、榜眼、探花必定有枫林书院的一席之地;三是水渊阁的藏书量、涉及种类多到令人咂舌。
“好像是这里吧。”穿过长长的回廊,一路走到西南角,施雯指了指圆形拱门,说道。
‘水渊阁’的楼阁罗列,回廊相连,庭院宽阔。四周环境幽静,竹林成片。此时她二人走到一处偏僻小院,内有一片丰茂竹林,清雅之地,能清楚地听到风吹叶落,偶尔也会传来鸟儿的鸣啼。这竹林深处有处平地,摆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有争吵声突兀的响起。
“你自身都难保了,还试图帮他?呵——你拿什么帮?别说你俩还真是物以类聚。”
“谢玉生,你觉得你穿了这身衣裳,就当得了枫林书院的学子了?”
桦绱与施雯悄悄拐过假山,就被面前的状况惊到。陆延讯坐上石桌,一脚踩在石凳上,拿着扇子佯装研究扇骨,说出的话生生能将人气歪,他面前扬了一地的书,一名学子侧躺在地,烟蓝色的院袍上隐约两个脚印,还有大片的脏污。从他低垂的侧脸仔细一瞧,那不是赵思贤嘛。他爹是在国子监负责管理院里杂役的管事,听说在他八岁的时候,在国子监院里等他爹回家,百无聊赖时拿着本《千字文》念,被顾太傅瞧见。顾太傅听旁边的录事说这是赵管事的幺子,便随意考了考他,不料想《百家姓》、《三字经》等早已倒背如流,这世间就没有老师不喜好学的学生的,便转身让录事安排他来书院就读。本是一番善意之举,但忽略了他的出身,那时枫林书院的学子不是皇亲国戚、簪缨世胄的豪门大家怎会有机会前来就读。那五六品在这都是芝麻大的小官了,这院子管事,连个阶品都没有的赤足百姓,怎么立足。仅靠那点读书的天赋?枫林书院可从来都不缺天资聪颖又家世显赫的学子。他在书院受欺被辱都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了,虽现在新学子的到来,他已不再是异类,但长久以来的自卑,早已将他那仅剩的读书人的傲气也抹煞的一干二净。每日低垂着脑袋,全然没有少年该有的蓬勃朝气。
之前七皇子曾制止过,可不是同班,自不能时时看护,而且下一次更是有加无己,变本加厉。
李乾成每次一听到陆公子的大名,不禁掩耳蹙頞,对他的那些恶行深恶痛绝,然“豆令人重,榆令人瞑。”旁人的说教对他已起不了多大作用,况且陆家还有个助纣为虐的陆夫人。
适才谢玉生去书阁正殿,仅这一室便有上万本书籍,涉猎种类之多、数量之巨,令人叹为观止。不禁觉得自己浅见寡识了,满心欢喜的从中找了几本书籍,想寻个清净之地来看,不知不觉走到这边,竟瞧到开学第一天遇到的那群纨绔子弟欺辱同窗,与自己心中一番斗争忍无可忍之下,冲出来制止,不曾想是鸡蛋碰石头。这群专横跋扈的少爷们岂会有良知可言,在他们眼中同窗契友的这份情谊大约就像脚下土,一文不值。
“太过分了!”施雯瞧着前方,小脸都气红了,刚要出声上前,就被桦绱一把拉住。
桦绱附耳低声说道:“施雯,你去喊李乾成过来。”
“八皇子?”施雯瞧了眼盛气凌人的陆延讯,反应过来:“哦。”提着裙裾急忙去找人了。
“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考上书院,就出人头地了,异想天开吧。”一旁的朱丰园扯着个公鸭嗓,说到兴头上,忍不住用手点着谢玉生的脑门,还揉搡了他肩膀两下,朱丰园眼神说不上的怪异,让人很是不舒服。
谢家书生清秀的脸庞满是愤怒,忍不住回道:“我朝早有律法,国子监学子需比量齐观,一视同仁,无皇子与平民之分,无贵贱嫡庶之分,书院亦有戒”律字还未说完,便被无理的打断。
“什么什么,比量齐观,一视同仁?”刘才青本就尖嘴猴腮长相刻薄,又表情过于‘丰富’,那张脸丑的简直不忍直观。“你这么个土包子与七皇子、八皇子怎么个平起平坐法?”
一旁的袁冲朝着谢玉生吼:“瞪什么瞪!就是你们这群人的到来,拉低了书院的水准。”
飘落的纸鸢在对面台阶下孤零零的躺着,桦绱不疾不徐的走过去。陆延讯背对着桦绱,没有瞧见她,刘才青与朱丰园倒是瞧见了,可是陆公子与袁少爷正是高亢之时,哪会顾到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延讯起身走到谢玉生面前,用扇柄狠点着他的胸口,一脸讥讽的嘲笑道:“你家家君大人在朝任何职,几品大员?把你宠的认不清现实。”每点一次,用的力气都让谢书生倒退一步,疼痛到不自觉的皱眉。
“你们欺人太甚。”谢玉生一把攥住扇柄,用上全部力气将陆公子狠推了把。
桦绱正蹲在陆公子身后不远处悠闲地捡纸鸢,陆延讯被推了个趔斜,向后倒退了几大步,一脚踏在纸鸢上。才狼狈站定,脚下的异样让他不自觉的底下头看了眼,这一看倒好,便瞧见东宫的小公主仰着头面无表情的瞅着他看,那双漂亮水亮的眸子里满是冷漠。
“你踩了本公主的纸鸢!”陆延讯这才发现脚下踩了一张彩色蝴蝶的风鸢,惊得退开步,刚要去捡,桦绱已站起身,这时前方李乾成一声大喝:“陆延讯!”
“公主!”施雯、妍月与柳家姑娘跑到桦绱身边,仔细将桦绱从头到脚瞅了遍,复而转身瞪视着前方正愣住的陆家公子。一旁的纸鸢上一个大大的脚印印在蝴蝶翅膀上,突兀极了。
陆公子本就不知该怎么接话,又叫李乾成一吼,连捡纸鸢都给忘了,被这突然出现的一群女学子给挤到一旁。那一个个明媚多娇的姑娘,瞧着他的眼神一致的同仇敌忾,他怎么得罪她们了?陆延讯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对了,小公主怎么在他身后的。他踩了她的纸鸢,可这偏僻的院子里怎么会有纸鸢?
又瞧着那俩猪队友,蠢得就跟没长脑子似的,他都快叫他们气死了,都怪谢玉生,陆延讯站在一旁眼里像是有万千毒箭,朝谢玉生射去。
谢书生去扶倒在地上的赵思贤,李乾成瞧着他俩的狼狈与地上凌乱的书籍,不用施姑娘跟他细说,他也猜得到是发生什么了:“陆延讯,你能耐呀!跑到这偏僻院子来欺负同窗?”李乾成与他是从小不对付,虽是表兄却是没多少情分的。平日他懒得管他,主要是提起他,丢人。
又想起刚刚陆延讯站在桦绱面前,遂警惕的问:“还有,好端端的你惹她做什么,她捡纸鸢碍着你什么事了?”
“乾成。你”陆延讯刚要解释,便被打断。
“本皇子的名讳不是你能叫的!”他最烦与他沾亲带故,陆公子还自作聪明的唤他名讳,更是令他厌恶至极。
“不是,殿下你听我说,我没”陆延讯有些急了,李乾成有多宠她这个侄女,全书院谁不知道,虽背后耻笑过,可那也是背地里,现在要是被八皇子误会他欺负小殿下,那还了得。
“你没踩她纸鸢?”李乾成歪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步步紧逼。
“不是,我也”陆延讯被逼的一路倒退,忘却了台阶,随后杀猪般的哀嚎响彻竹林,惊起一片麻雀振臂起飞。刘才青不自觉的向后躲了躲,现在刘家少爷一见到鸟儿就有阴影。
陆公子崴脚了,之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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