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尚未拜堂,可是连嫁妆都送进燕北王府了,燕北郡王称呼杨勤一声岳父并不为过。
其实叫不叫岳父都无所谓,杨三小姐也是不能葬进王陵的。
杨勤为此很是恼火,无奈之下,只好在距燕王陵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块地,葬了杨兰若,这是后话。
燕北郡王的军队刚刚出城,天空便飘起了雪花,不到片刻,天地间便白茫茫的一片。
燕北郡王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二百人开始时还昂首挺胸,雪越下越大,他们就不肯再往前走,有人提议避避风雪再走,有人干脆找了间破庙避雪去了。
又走了二十多里,燕北郡王转身去看时,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三四十人。
燕北郡王微笑,问那三四十人:“你们为何不去避雪?”
风雪中,这些人冻得鼻头耳朵通红,就连说话也变得艰难:“王爷没有下令避雪。”
燕北郡王哈哈大笑,道:“那好,本王这里来去自如,能跟上的就跟着,不能跟上的就回去,若是你们的主人问起,就说是本王准许了的。”
有二十多人冲着燕北郡王抱抱拳,转身去了,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地上的足印很快就被盖住,如同他们从未来过。
燕北郡王数了数,笑道:“还有一十八人,你们暂且跟随本王,想走的时候只管离开便是。”
除了这十八个人,还有王府的侍卫和仆从,仆从们赶着大车,大车上是粮草,侍卫们护在大车两侧。
燕北郡王对他们说道:“你们若是想走也可以离开,回去后让管事给你们重新安排差事。”
仆从们迟疑,他们的卖身契在王府,无论这位小郡王能不能活着回到王府,他们都是王府的人。
领头的管事走到燕北郡王面前,恭身说道:“王爷不必为小的们操心,小的们都是王府的人,是您的奴仆,您在哪里,小的们便在哪里。”
燕北郡王颔首,不再多说,冲着诸人挥挥手:“既然如此,那么就随本王出征!”
这时才是真正的出征,和燕北城里长街相送的出征不同,现在他们只有几十个人,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忽然,雪空中响起一声响亮的呼哨,众人齐齐望去,只见远处几骑飞驰而来,这声呼哨显然就是他们发出的。
“王爷,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些人会不会是土匪啊?”
有人拔出刀,有人搭弓上箭,仆从们护在粮草车前籁籁发抖。
燕北郡王没有动,纷飞的雪花让他看不清来人的脸,直到又靠近些,他才认出了其中一个人。
“住手,全都住手!”燕北郡王喝道。
这是他认识的人,他的合作者。
只是这一次,她换了女装。
原来她真的是个女子啊,第一次见面时他有所怀疑,却不能肯定。
女子一马当先,在她身后还有四个人,英气逼人的少年,神情沉稳的中年人,魁梧壮健的粗豪汉子,还有一个白净清秀的小厮。
女子著黑衣,披狐裘,约末十三四岁,她骑在一匹火红的马上,在距离燕北郡王三尺开边勒住缰绳,冲着燕北郡王抱抱拳,笑道:“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燕北郡王抿抿嘴角,他没有想到她会来,但是她来了,他却并不觉惊奇,是啊,他怎么忘了呢,她会来的。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燕北郡王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颔首,看向沈彤身后的四个人,沈彤为他一一介绍:“许大哥、路大哥,这位是......七哥,那个是七哥的随从小栗子。”
燕北郡王也不多问,与几人匆匆见礼,便继续前行。
他看过舆图,再走五十里,便是靠山屯了。
风雪中行路分外艰难,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来到靠山屯。
靠山屯是个一百多户的村子,听说有行路的军队要借宿,村长亲自过来安排,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跟着村民们去投宿了。
村长家的空屋子最多,燕北郡王和沈彤几个人全都住在村长家里。
用过一顿热气腾腾的粥饭,许安和路友交换一下眼神,两人轮流值夜,雪天寒冷,便在堂屋里放上火盆,抱着刀坐在火盆前,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沈彤和萧韧走进燕北郡王的房间,见他们来了,燕北郡王站起身来,欢喜地说道:“我还想去找两位呢,你们就来了。”
他开心的时候,和所有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眉眼弯弯,嘴角扬起。
沈彤和萧韧在他对面坐下,沈彤开门见山地问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做?真的要打仗吗?就凭这些人吗?”
她到的时候,不算王府的侍卫仆从,跟在燕北郡王身边的,就只有十八个人了。
十八个人怎么打仗?
燕北郡王点点头:“要打仗,是真的打仗。”
说着,他拿出舆图铺在炕上。
舆图绘在羊皮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沈彤问道:“这是燕王留下的?”
燕北郡王嗯了一声,淡淡地说道:“父王过世后,母妃和府里的两位侧妃都被逼着殉节了,父王的书房被杨勤翻找过,有用的东西不多了,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
他说这番话时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听不出伤悲。
沈彤心里一酸,连忙把注意力放到那张舆图上。
“难怪你要在靠山屯投宿,原来这里是几道山岭汇集之处。”沈彤说道。
萧韧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他才凑过来,看了看那张舆图,忽然说道:“你是想在靠山屯多住几日,待到杨家那边确定你要去这几道岭子中的一道,你再离开这里,对吗?你的目的地不是这几道山岭中的任何一道,而是这边!”
他的手指指向与靠山屯隔着一条河的一处地方。
燕北郡王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看着萧韧纤张有力的手指在舆图上移动。
沈彤叹了口气,柔声问道:“王爷,你可信我?”
燕北郡王猛然抬起头来,问道:“你是谁?他又是谁?到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沈彤莞尔,他终于肯问了。
“我叫沈彤,他是萧韧,外面的那两个,一个是许安,另一个是路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至于小栗子,他就是萧韧的随从。”
“原来你姓沈......”燕北郡王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
“怎么了?我不应该姓沈吗?”沈彤笑着问他。
“不是,我没有那样想,只是没有想到姐姐姓沈而已”,燕北郡王的小脸微微泛红,他看向萧韧,微一沉吟,说道,“七哥是定国公府萧家的人?”
萧韧面色一沉,没有回答。
沈彤忙道:“对,你猜对了,不过七哥脾气不好,王爷最好不要和他提起定国公府。”
“哦,是我唐突了。”燕北郡王连忙说道。
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让沈彤忍俊不止,她说道:“好了,现在你知道我们是谁了,可以说实话了吗?我们留下是想帮你一程,可不想被人忽悠。”
燕北郡王脸上更红了,他不好意思地说道:“沈姐姐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我带的人里有杨家的人,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他们知晓。”
沈彤当然猜到杨家肯定留了耳目在燕北郡王身边,闻言她并不吃惊。
她道:“那索性把他们除去。”
燕北郡王可能连刀都没有拿过,但是沈彤可以帮他把那些人除去。
燕北郡王摇摇头:“不,现在还不是除去他们的时候,我还要留下他们迷惑杨家。”
他可不想让杨家知道他的真实行踪。
“可是他们会一直跟在你身边,想要迷惑杨家的办法有很多,没有必要让自己束手束脚。”沈彤说道。
燕北郡王有一双明亮清澈的杏眼,他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宛若蝴蝶的翅膀,上下翻飞。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他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他当然想那样,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这种事情上,他没有经验。
沈彤笑道:“当然可以,我去做吧。”
萧韧横了沈彤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用不着去杀人,找个理由,让他们回一趟王府就行了。”
燕北郡王有点发懵,他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周道了,可是这两个人说的话,他怎么还是不太懂呢?
不过,他不懂也没有关系,他相信沈彤不会害他。
“沈姐姐,你为何对我这么好?”这是他早就想要问的话。
不仅是对他好,对他的两个妹妹也好。
起先他是不想让妹妹们去西安的,他不信任秦王,他不想让妹妹们离开一个牢笼,又进入另一个牢笼。妹妹们在燕北虽然过得不好,但是好歹也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那些人做得太过分的时候,他还能想办法保护妹妹们,可是西安却是鞭长莫及,对于他来说,那是他完全陌生的地方,而妹妹们要依附的人,也是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人。
是沈彤说服了他。
他知道了秦王府人口简单,秦王不管后宅的事,丁侧妃贤惠内敛,宜宁郡主明快爽朗,他更知道宜宁郡主有一座慈安庄,妹妹们可以住在那里,跟着那些孩子们一起读书。
那里没有恶奴打骂她们,没有人会吓唬她们,她们或许不会被当成金枝玉叶,但是她们能自由自在地笑,自由自地地哭。
他相信,沈彤答应他的事,一定不会食言。
“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他又一次问道。
沈彤微笑:“郡王为何会信任我呢?”
只有我对你好是没有用的,你若是不信我,我对你再好也是空谈。
燕北郡王怔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良久,他害羞地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沈姐姐时,我就觉得很亲切,像是早就认识一样。”
萧韧干咳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冷冰冰地问道:“你是想从这里出发,找寻鞑子军吧?”
燕北郡王叹了口气,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萧韧:“七哥,你果然不是普通人,连这个也瞒不过你。”
萧韧冷声道:“我和沈彤是留下来帮你的,但是也只能帮你一程而已,所以你最好不要事事瞒着我们,否则我们想帮你也帮不上。”
燕北郡王咬咬嘴唇,他被萧韧说中了心事,有些惭愧,可是又不知该如何打圆场。
沈彤道:“你若是不想说,那就别说了,今天赶路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着,她站起身来,拽起萧韧,对燕北郡王道:“早点睡吧。”
她和萧韧向门口走去,手还没有碰到木门,身后就传来燕北郡王的声音:“沈姐姐,萧七哥,请留步。”
沈彤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他。沈彤站在门口,晕黄的烛光下,燕北郡王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一双眸子闪闪发光。
他鼓足勇气,说道:“萧七哥说得没有错,我是想去找鞑子军,那是我父王的军队,他们虽然不再是当年的鞑子军,便是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在,他们就在那些深山老林里,我要去找他们,我要让他们助我。”
“助你剿匪吗?”沈彤问道。
“助我兴军,助我自强,我有军队在手,才能与杨家分庭抗礼,燕北是我父王打下的疆土,我是父王的儿子,我要守护在这里,而不是把这里拱手让人。沈姐姐,萧七哥,我不是不想对你们说实话,我是不知该怎么说,我不是来剿匪的,我是去找人的,我怕你们不肯再帮我。”
说完,燕北郡王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说了谎,他骗了所有人,他说他去剿匪,就连与他合作的沈彤也被他骗了,他们都以为他是去剿匪,而实际上,剿匪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无论是不是真的要去给杨三小姐报仇,他都不是去剿匪,从始至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他要找回父王手下的旧将,他要重建燕北军,或许他永远也没有父亲的威武英勇,但是他不会屈辱而活,他要为自己、为妹妹争得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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