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缨并没有等太久。
眼看桌上的灯芯被剪了三次，外头渐渐传来模糊不清的鸡鸣与狗吠，她就知道定是有人来了。
两个侍卫撞开门将她带去屋外，隔着密实的树影，她看到极速靠近的大批人马。
领头那人驾马飞驰，一身战袍铁甲被月光染成银白色，他手持佩剑，怒喝声穿透云霄。
“本侯已如约前来，她人在何处？！”
蒙面人朗声应道：“听闻广澜侯已拿下洛城，当真可喜可贺！怎不去举杯庆祝，反倒为郡主挂心？”
“郡主？”
卫凛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喉间溢出一丝冷笑。
“几月前，她还不过是本侯府上打杂的丫头，若非蓉淑妃娘娘垂爱，怎轮得到郡主之位。你以她为筹码，可是在与本侯说笑？”
他身后的兵一字排开，进入备战状态。
“是吗？瞧您这架势，可不像是来救一个丫头。”
“她私自随军已犯了重罪，按我大苍律法，自当交由蓉淑妃娘娘处置。本侯若不捉她回去，岂非自断仕途？”
卫凛高声道：“她人在何处？你的条件但说无妨，但本侯不一定会照做。”
“……广澜侯好狠的心。”
蒙面人招招手，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夹着沈缨，将她推至众人面前。
一柄尖利的匕首抚上她的脖颈，沈缨短促地“啊”了一声，惶然抬头，对上一双阴骘的眼。
“我要这西北所有的城。广澜侯若不给，我便当场了结她。城没了可以再建，可人若是没了……”
刀锋微微沁入肌肤，细密的血珠隐隐渗出，沈缨呼吸一滞，牙关打颤。
“我的耐心有限。广澜侯若是不应，可别怪这匕首不长眼……”
“做梦。”
“住手！”
两道男音同时响起，那熟悉的车轮声越来越近，沈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温衍？他来做什么？
“广澜侯可是瞎了？她颈上的血都是假的么！”
温衍面色焦急，对蒙面人喊道：“你若想谈条件，须得留她性命！立即住手！”
卫凛的脸色迅速黑了下来。
“殿下……当真想救她么？”
沈缨虽未听清卫凛说了什么，但心中也明白，温衍越是表现得紧张，蒙面人越有可能狮子大开口，反倒对他们不利。
果然，蒙面人闻之大笑：“不错！人命关天，岂可儿戏？还望广澜侯好生思量！”
卫凛快速扫了沈缨一眼，目光落在温衍脸上。
“殿下能用什么交换？”他几乎咬着牙吐字：“本侯不会割地。”
“侯爷不必割地。”
只见温衍冲他微微颔首，转而对蒙面人道：“西北荒凉贫瘠，您不想去繁华盛景的中原看一看吗？”
蒙面人明显愣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郡主虽为蓉淑妃之义女，但出身低微，且无皇室血脉。以她为挟，换不得多少好处，并不划算。”
温衍说完指了指自己：“在下温衍，大苍元后所出，当今圣上嫡子，不论受不受宠，都比这丫头金贵得多。”
沈缨惊诧地张了张嘴，难道他……
“我愿修书一封上报父皇，以中原大城为筹码，命一品以上大员亲赴西北，与您交涉。”
温衍直直望向沈缨：“以我为质，交换郡主，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一阵惊呼！
卫凛更是直接上前，一把揪住温衍的衣领：“殿下莫开玩笑！”
“到时圣旨既出，就算是广澜侯也只能奉旨行事，您大可放心。”
温衍说完才看向卫凛，淡淡笑道：“侯爷息怒。”
“你！！！”
“哈哈哈哈！好！殿下是个爽快人！成交！”
蒙面人反手一转，匕首悄无声息地离开，顺势滑入他衣袖中。
两个侍卫松开了沈缨，重重地推了她一把。
温衍微微点头以示感谢：“我行动不便，可否带随身小厮一起？”
“无妨。”
沈缨的双腿就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在打颤。温衍从容的面庞越来越近，有一瞬间，她真想停下来问一句为什么。
“快些回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温衍轻声道：“不必担心我。”
她终于走回了卫凛身边。
碍于众人在场，卫凛只是命人速传军医，替她处理脖子上的伤。沈缨快速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没看到杨冲。
“郡主，请这边来。”
上了马车，她微微侧过脖子，任由军医替她上药包扎。
大军开始撤退了，她挑起帘子，勉强可见温衍的身影。他似是与蒙面人交谈了几句，而后由小厮推着轮椅，缓缓隐入敌军的营地。
“小的先下去命人煎药……啊！侯爷！”
军医一转身，恰好对上俯身上车的卫凛。
沈缨闻之回头，不料稍微扯到伤口，“嘶——”了一声，吃痛地眨了眨眼。
军医深感自己过于闪闪发光，连忙溜了。
“你别动了，坐好。”
“没事儿，已经不流血了，侯爷别担心。”
她话音刚落，便觉得一阵熟悉的冷香迎面而来。卫凛虽是用力将她扯入怀中，但又顾及伤口，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
“侯爷，我……”
“是本侯疏忽了。”
他的侧脸蹭过她柔软的发，在她耳边低声吐字：“我不曾想军中竟有奸细，只吩咐杨冲将增援带来，混乱中却让对方钻了空子。”
“原来是奸细？”沈缨惊道：“那便与杨侍卫无关了？”还好，杨冲是清白的。
“但他办事不周，令你遇险，这是不争的事实。”
沈缨“唔”了一声，抬手抱住他宽厚的背：“当时营地人多，天又黑，他顾不上细看也正常。还请侯爷宽大处理。”
她想了想，又道：“再说，我不是平安回来了嘛。”
说到平安回来，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是的，温衍。没有他做交换，沈缨怕是还在敌人手中。
“侯爷……打算怎么做？如何救他？”
不论怎么说，温衍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嗣，卫凛身为臣子，对圣上尽忠，自然也要对他的子女尽忠。
卫凛稍稍松开了她，面上神色复杂。
“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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