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了人家橙子,人家知道不?”这个问题等于没问,不但多余,而且有失水准。他没想一下,他儿子吴疙瘩哪次拿回家的东西让人家知道过?!要是人家知道,还让白白的摘么?!同时,这问题也让吴疙瘩难以回答,说知道是骗,说不知道则是偷,在挨过一耳光的情况下,真话假话都不敢说出口。因此他只有去抚摸被打得火辣发烫的脸颊,没有别的选择。
“老子叫你做贼!老子叫你去偷!”
吴中汉发作了,他开始讨伐吴疙瘩这个贼,他挥舞扫帚犹如刀枪剑戟,擂击的节奏超过训练有素的爵士鼓手,一时间,他们家的堂屋里便尽是刀光剑影了。吴疙瘩也许是战斗的命,生命不停战斗不止,刚刚才斗过天、斗过地,就又同他的爸爸斗上了。这次他被斗得嗷嗷叫,不停地躲。于是,父子俩在堂屋里,在香火神龛前,当着天地国君亲师,还有列祖列宗们斗得轰轰烈烈。
神龛里的先人和神灵知道为什么会有这顿揍,吴疙瘩却不知道,他被揍得稀里糊涂,直到被揍得晕头转向了,他还不知道得罪的是哪一路神仙。偷只橙子当然不至于挨揍,这,既有违惯例,也有违常理。他被揍得抱头鼠窜,被揍得不明不白,被揍得甚至来不及痛痛快快哭一场。
吴中汉已经不是一个文化人了,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名武夫。他把自己的人生信条忘记得一干二净,他经常告诫大家说君子要动口不动手,自吴新华和吴疙瘩记事起他就这样不遗余力地灌输,然而盛怒让他忘记了一切。现在,他兢兢业业地当起了武夫,握笔的手提起了扫帚,他要用扫帚教会吴疙瘩做人的道理,要用扫帚规范吴疙瘩的言行,他恨不得打一记就能让吴疙瘩长一次记性,因此他揍得酣畅淋漓,挥汗如雨。
这时黄一香不答应了,吴中汉那种不顾本钱的揍法太血腥了,她无法直视,觉得比打在自己身上还痛苦,她上前去拉:“你还有完没完?”
吴疙瘩因此获得喘息之机,这才有功夫质问吴中汉:“我又没做错什么,你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打人!”
吴中汉怒斥黄一香:“你就知道顾着,惯着,都被你惯得没王法了,还有脸在这碍手碍脚!再不滚一边去老子先揍你!”
黄一香不再言语。
揍人绝对是体力活,一直狂轰滥炸下去吴中汉也吃不消。他想起古人打仗都是先发檄文后出兵,而自己这一仗却是反过来打,实在有违传统。因此他觉得无论是从形式还是从体力上考虑,都很有必要换一种训法。他命令吴疙瘩:“给老子跪下!”
然而吴疙瘩却并不买账。吴疙瘩至今不知道为何挨揍,心里严重不服气,他觉得就算是死,也应该死个明白,这样不明不白的挨揍真叫人憋屈。虽说刚才又叫又逃的十分配合,可那是因为怕疼,现在不疼了,理所当然不会再去盲从。他拒绝得既干脆又利落,只有一个字:“不!”
吴中汉没想到揍得如此努力也没能让吴疙瘩服帖,他没法接受这个现实,被刺激得怒不可遏。他不由得再一次忘记恪守多年的人生信条,把扫帚像特大号的毛笔一样重新提起来,在他儿子身上书写做人的道理。吴疙瘩再一次抱头鼠窜。
黄一香心疼不已,噙着泪花说:“差不多就行了!”
吴中汉正在兴头上,说:“闭嘴!”
黄一香又去央求吴疙瘩,她说:“你不要犟了,给你爸爸认个错吧!”
但她忘记了吴疙瘩还不知道挨揍的理由,他的儿子可怜得连被揍的原因都被蒙在鼓里。吴中汉也忘记了这个事,此时他停了下来,也等着挨揍的人来认错。可吴疙瘩连错在哪里都不清楚,即使有那心,他也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那错又该怎么个认法。他甚至认为还不如找个爹来认,随便找个爹来认都比认这个错简单得多。
“看到了吧,都是你惯的!”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吴中汉等不下去了,他一边埋怨黄一香,一边又接着开揍,他决心要把吴疙瘩揍服帖为止。
主妇的心里都装着一个完整的家,她舍不得家里任何一人有残缺、有意外、有痛苦。特别是孩子,她觉得孩子就是这个家的一切,是大人们起早摸黑不停劳碌的全部意义,就好比太阳一样。如果太阳运转不正常,一切都将黯然无光。看见吴中汉又打起来,黄一香担心吴疙瘩被打坏,她决心豁出去这一回,她史无前例地站了出来,说:“惯就惯,哪有你这样对对待孩子的?!”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