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令汗宁深感羞愧,倘若是白天,一定会有人看到他被羞辱的面红耳赤。然而当下,借着夜里凉爽的微风,他走在屋内飘出来的灯光,静悄悄地走向马厩。
管家发现了动静,然后像抓贼一样跑过来,忽然发觉其实是他的主人,于是尽心问道,“大人,您要做什么去?”
“我有件事要委托你,马修。”汗宁说完,又深思了一下,“今晚看好他们两个,吃过饭就让他们早早睡觉,我有事情需要出去一下。”
马修虽然有些疑问,可并没有再多问什么。
“对了,家里剩余的火把,帮我备几支。”
当管家匆匆忙忙地备好他所要用的东西,而两个孩子也都出来了,这件事想瞒着自然不容易。但他又实在不想多说什么,于是只是嘱咐他们看好这个家,然后将东西挂上马鞍,骑上马从大门奔了出去。
从大门刚刚出去不就,拐过一个弯之后,他发觉自己不得不下马了。在这漆黑的夜里,即便马也无法按照他的意愿前行。或许它可以跑上一阵,然后就把他兜到不知哪里去了。于是,他从马鞍上拿出一根火把,在地上收集一点风吹集起来的草梗,再用燧石点燃。
如此,他就只能牵着马前行了。
他重新回忆过来,并不觉得自己是犯糊涂了,只是这是他的爱马,从很久之前就伴随他的左右,除了没有幼稚到给它取名字之外,他几乎将它视作自己的家人。即便这一次用不着它做些什么,但他还是希望路上能有它的陪伴。
隆隆灼热燃烧的火把在当空荡漾不停,一些火星随着火焰的燃烧一点点高涨,最终泯灭于黑色的空气之中。在那泥土堆成的墙壁上,一些大大小小的坑洞与凸出来的土块之间出现了火把映出来的影子,大大小小恍惚成了灰黄的草纸上涂抹的黑色墨汁,随着火光的中心逐渐向边缘扩展,最后很快便黑成一片。
这样的夜景总是令他想到曾经洛克伐城的图景,即便在夜里,洛克伐城大大小小的酒馆也在开张。灯总能从窗子透射出来,并直照到大路上。城市最亮之时,人们会发现天边也会染上一抹昏黄,然而这里,古老的部落总是一片漆黑,他们用火,却从来不会用来照明,而他也大概发觉了,这些人仿佛比他的视力要好得多。
在沿着这个村落的各个小巷行进了一会儿,他便很快进入了河滩的范围。尽管目前来看,这河流微小、光亮,形不成大的趋势。然而他却可以看得出曾经这条河冲击了这块地方,致使村落下面就是一块土崖,尽管看起来并不高,却也需要一些小路和台阶来缓冲,让行人经过。
当他顺利走进森林的边缘之时,他的第一根火把已经快熄灭了。于是,他拿出第二根,借着第一根的火点燃,然后将废弃的那根扔进了河水中。
他为自己的这个行程纠结,因为过河的时候,他不得已是骑着马过河的,因而当他下马之后,踩在沙子上声音也显得不同。就这一点,他的爱马好像就起了一丝反面情绪,或许,这种反面情绪对一匹马来说,就是一种不安。
汗宁轻轻抚摸了马的脖子,想要借此将自己的情感传递给它,而它似乎也懂得了这一点,于是便服帖地趟过岸边丛生的草,然后像黑暗中进发。
森林中的一切都如白天一样,除却他曾经走的路树木的生长位置的不同,再多的,便是火光在空中照亮飞虫们所呈现的画面,那些小家伙抖着翅膀,被火照亮,当它们投入火中的时候,火焰总是“噼噼啪啪”地叫个不停。在这夜里,空气显得十分宁静,声音似乎也在搭配着他此刻紧张的心情,只让他听到自己汹涌的心跳,而不用其它的声音打扰他。在这静谧的种种瞬间,他几乎觉得这个森林里任何动物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他想起那个女人对他所说的东西,在人命面前,他没有计较太多。但他的此行到底是会拯救他孩子的生命还是会害了他的命,他也不知道,尤其是在这有限的可视范围之中,连走路他都会不知不觉地跟他的马靠拢,有时他还会被马的一甩头而吓到。
曾经的森林穿越旅途虽以告一段落,然而对他而言,恐惧其实一直笼罩着他。他相信这不是由于他的软弱,而是几乎没有人会在这种状况下甘愿用自己渺小的生命来挑衅自然力量。森林中的野兽、凭生于人身上的疾病、饥饿和干渴,以及不同于萨米人的野性种族,他们见了太多太多,损失的也太多。尽管现在一切平定下来,但几年时间并没有令洛克伐从这种巨大的损失中恢复过来。
纵使事实让他有了诸多经验来应付突发状况,然而成与不成,他却并没有主意。
但女人的态度好像至少保证了,在她看来,他此行是安全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确定他走的这条路能通到自己想去的那地方。他确信自己走过的路是大概按照自己白天所走的路线走的,但能够勾起回忆的景象并不多。在白天里不好走的地方在晚上的时候显得更加难走,而一旦难走,他便很容易地偏离原来想走的道路。
黑暗中的火把在空中摇过,当火光微弱时他不得不挥动火把,火星在风的冲击下不断飘落,加速了火把的燃烧速度。可他能看见的道路依旧不多,灌木丛显然多了起来,他发觉自己已经渐渐消失方向感。但他闭上眼睛用力回忆白天的路线,又自信地感觉自己并没有偏离太远。
排除这一点,一切都还顺利,他已经很满足了。但这还是不能让走正确的道路,应该怎样呢?他开始站住,看着周围的黑暗布景,他的马在一次次用蹄子跺着脚,总试图挣脱他。他再次抚了抚马背,看来它的不安在这黑夜中显得更加明显了。
对了,不安……
汗宁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方法,但还是不可确信这一定能解决问题。他将带着的东西从马鞍上卸下来,然后将缰绳从马的脖子上缠绕,最后打了一个结。
马儿对着他,眼睛闪烁着火光,他在它的嘴巴下摸了摸,然后将头向一边推过去。这匹马似乎了解了他的意思似的,扭身向着它的左方走去,走几步之后,它还回头看了看。然后又开始向前行进,接着,它便快速地奔跑起来,火光能映出的马臀也消失在了黑暗中,最后他只能听见细碎的马蹄声从某个确定的地方传来。
汗宁提起袋子,向着马奔走的相反方向走去。心中依旧有丝丝怀疑,这是一个并没有真实验证过的想法,马啼声渐渐走远,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可至少他为这个决定感到振奋了一些。
短暂十分的方向很容易记住,而这也是相对的,他不知道自己走多久就一样会偏离轨道,如此,他就只能尽自己的努力了。火焰渐渐熄灭,他又点燃了第三支火把,火苗从火把中钻了出来,像一只细长光亮的长虫,周围的一切显得光亮了一些。
他继续向前走着,渐渐将自己想要寻找的人忘记,也把自己走了多少路程忘记。汗宁感到空气并不是那么沉重,似乎一种温暖微醺着他,但也许是因为他穿着厚重的关系。凭着感觉走,灌木丛不知从什么时候少了,然后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他触及到了一处松软而豁然开朗的地面。结果眼前的一幕令他惊呆了……
当然,其实天还是黑色的,但无论那是从哪里飘出来的绿色,天空中飞舞着的、地上爬动的、还有盘曲在树木上的条条丝线般的东西,都在幽幽地泛着光。这些光并不亮,但因为数量巨大,却足以显示这块林区的轮廓。他将火把塞在两块石头的缝隙中,仅仅依赖这些光点他便足以行走,而不必被绊倒。他仔细琢磨这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从那段逃亡历史中却找不到任何踪迹。那么,是否可以肯定这里是一块尤其神奇的领域呢?他再看那些古老的将许多树根扎在地上的老树们,结果发现了许多问题。
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记得那块地方的树木并不是眼前的这个形态。可是他真的错了吗?汗宁不敢肯定这一点,甚至不敢肯定任何一种想法,他顿时失去了思考能力。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他在不停地质问自己,究竟有何不同?它们——他们?
汗宁走在这块林子之中,心中隐隐地拂过一个可能的结果,可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他一直在树木并未生长的地方寻找他的儿子,但这里却并没有。女人的话回想在他的耳边,树与树的区别又展现在他的眼前,他靠近了它,然后突然发觉到其实树根盘曲的深处,树也是敞开的,就如同被什么东西深深割裂了一般……
事情怎么会这样?难道,难道说?
带着这样一个可以说是线索,但称不上证据的东西,汗宁再次四处搜寻,他知道那些孩子将兰卡绑在的地方,只是在这块迥异森林的边缘,那么,他只要沿着一个方向向两边搜索就可以了,差别不会太大,他总会发现……
事实证明了他的这种想法,那棵树真的存在,只不过它按照自己的方式伪装着,不知是担心有人发现,还是借此警告入侵者。树远没有白日中那么高大,如同人一样,它们都似乎蹲坐了下来,粗大的仍旧树干存在,白天里盘卷在树干周围的树藤都已经深深扎入了土壤之中,然而它们也在密密地编织着。树皮表面覆盖着一层自然而难以捉摸的光芒,树须之中则是一片黑暗。他想要知道这棵树里面的蹊跷,于是找来火把将这缝隙照亮,终于,一个年轻人裸露的手臂在树的巨口中展现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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