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东外土路上,马蹄隆隆,宋武趴伏在马背上,两腿紧紧夹着马腹,右掖夹着战戟,左手挽着缰绳一路疾驰。
大红披风扬起,背负的两条赤羽抖动。
天空之上,小青吊着竹篮盘旋,不时鸣叫,他的每次鸣叫,宋武便会调转马头,在田野之中恣意驱驰。
土路两侧,一股股武装弓手、剑手如捕食鸟雀的鹰隼一样,相互竞争的同时,又不得不依靠对方堵截宋武的生路。
一处山陵上,李斯展目观察,看一眼空中的小青,颇有踌躇,不确信再问:“都梁,真有把握?”
跟在他身边的青年一袭单薄发白褐色麻衣,短裤遮住膝盖露出一双毛茸茸小腿,脚踏草鞋,短发,额间扎着一根麻绳。
典型的墨家弟子打扮,这人还背负着藤箱,双手拄着竹杖眺望,语气确凿:“要看魏军能否驱赶王孙子武入彀,王孙子武在陆上,仅靠在下是不成的,最少需要三人布成箭阵,在合围、借助地势的情况下,才有把握射杀王孙子武。”
这人就是墨家弃徒都梁,他认真观察弃马后步行的宋武运动能力,不由脑袋一偏,挑眉:“李斯,你这师弟不好惹,五百金少了,要杀他,最少一千金。”
李斯皱眉,阴着脸:“你只有一箭的机会,成与不成只在于一箭之间。五百金能射这一箭,为何临阵毁约,要一千金?”
都梁手中竹杖举起顶在李斯胸口,斜眼观察着宋武踪迹,都梁微微摇头:“五百金一箭,价格公道。即使王孙子武被逼无奈走水路,在下也无必杀之心。这样的人物若不能一击而杀,将来在下的性命将难保。所以,在下要射出两箭,两箭杀不得,为了你我的安全,在下愿意再白送一箭。”
“一千金,买到三箭,节省了足足五百金,这是在下诚意所在。”
都梁微笑着,李斯很想抬起拳头朝这张脸狠狠砸下去,强忍着:“若射杀子武,箭还是能寻回的,可对?”
“所以在下才提议,三支箭一千金,毕竟能否寻回这箭,终究是难以确定的事情。能找回一支箭,在下方能保本。可是,箭落在水中,谁有把握能找回?”
都梁眯眼:“若是连这五百金的诚意都无,在下便不得不考虑今后你我的友谊了。以王孙子武之慷慨,六县之地说弃就弃,如此豪爽之人,在下若投奔其门下,千金年禄难说,但一年五百金的俸禄,还是有的。”
李斯脸皮抽了抽,扭头过去挥手:“我给你一千五百金,务必得手。”
都梁收回竹杖,双手拄着一摇一晃走了,语气幽幽:“在下说了一千金就一千金,再说,在下只有三支箭,纵有九成九的把握击杀王孙子武,但杀不死,在下也无法子。”
墨家箭阵能逼的武安君白起自尽,难道还杀不死一个初出茅庐的宋武?
李斯也不看宋武怎么死,左右看一眼后,便向大梁城移动。
山陵上空,一层薄云中,子源一手提着姬无命,一手如翅扑扇,调转方向跟着都梁移动。
大梁城东南二十里,丹水东岸,沼泽芦苇之中。
风吹芦苇,芦花如浪。
隔着一排芦苇,宋武突然停步猛地一戟裹挟全身惯性猛地刺出,芦苇丛中一人被当胸搠死,这人临死瞪目双手紧紧按住战戟,宋武拔不出战戟,当即弃戟,反手抽出商阙剑,疾步后退。
十余名剑手分作前后两排挥剑追击,一排排芦苇被斩成两截,很快将周围芦苇丛扫尽,一片空地上将宋武包围。
“除了魏王要杀我,还有谁?”
宋武右手持剑,左手挽着四尺长弓条,被包围后他原地缓缓自转,包围他的剑手分作两排,一排正转,一排反转,干扰着宋武。
“除了魏王,自然还有其他不愿看到王孙出世的人。我等不过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虽敬重王孙仁勇高义,但身为人臣,也别无他法。”
这里还在大梁王气干扰范围内,桓冲、彭锥带领的两路人马还没有出发,更不可能拱卫宋武。现在的宋武,借不到多少外力。
一众剑手结阵意在打击宋武战意并干扰宋武,偏偏无效,还在旋转。
宋武来不及分析太多,只知道自己被困在一隅之地若不能快速脱身,则会被一堆堆的杀手缠死,困杀在这丹水东岸。
猛地踏前,宋武持剑刺击的同时,左手挥动的弓条顺势随着身姿扭动而抽打,一众剑手围而不战,不敢与宋武在三步之内战斗,往往三五人齐齐挥剑逼退宋武,打定主意拖住宋武。
都梁在丹水西岸岸边淤泥沙地上移动,隔着稀疏芦苇丛看一眼被围困的宋武,依旧不减速,朝着下游继续疾驰。就这么点寻常人手,若想杀死王孙子武,那李斯也不会忍痛出资千金之巨来杀王孙子武。
他眼中,最先堵到宋武的这些剑手,已经是死人了。
天空之中,姬无命看着宋武困兽犹斗,烈风刮脸,呼喊:“先生,王孙子武势难长久!一旦气力衰竭,必将罹难!”
子源扭头看一眼,目光极远,看到了另一处爆发战斗的地方:“无碍。”
战斗的另一处,暴渠一手拖着铁锥,一手高举着一名手脚扑腾的剑手大步如飞冲撞而去,挡路的剑手纷纷退避,躲闪不及的被暴渠抛出的人砸翻在地。
暴渠也郁闷,要赶路去齐国,甩脱韩国追兵不久,偏偏又有一帮魏国人行动诡异追击他;一帮剑手也郁闷,道路已被封锁,寻常人物察觉气氛不对自然会逃离这片区域,偏偏暴渠向着宋武的方向移动,不是宋武的援兵又是什么?
丹水东岸芦苇丛里,王平双臂环抱,怀中夹着一口剑移动着。不像其他剑手那样,在芦苇丛中留下大片痕迹,王平身形穿梭,芦苇丛仿佛一阵风刮过,并无什么痕迹。
再次被五口齐齐刺来的剑阵逼退,宋武气恼,怒容:“欺我无人?”
一众剑手不应答,连续依靠剑阵配合逼退宋武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三五组合而成的剑阵一波波推向宋武。
逼得宋武连连后退,最终被合围,宋武周边剑手齐齐下意识结阵冲刺。就在倏忽之间,宋武五尺范围内站满了一圈剑手,人人持剑刺中宋武身躯,疼得宋武龇牙抽冷气。
剑刺不入,整整十四名剑手瞬间发愣。
就这么一瞬间,宋武身躯扭动间手腕一转,商阙剑随着宋武旋转而划出一个圆。
十四名剑手被齐齐斩首,断颈处瞬间喷溅出来的热血足有三四丈高,半空中的血泉在风中雾化,又淅淅沥沥落下。
还未收剑,宋武便成了血人。
这道三四丈高的血幕,给了周边搜寻的剑手明确无比的信号。
十四枚头颅滚落在地,一枚头颅正对着宋武,双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宋武握着商阙剑切断武卒战甲束甲绳索,将武卒战甲分解成块遗弃后,瞥到那双不甘的眼眸,抹一把脸上血渍:“不如此,如何能震慑他人?”
斗剑?以商阙剑削铁如泥的特性,他可以轻易杀死任何一名剑手,令对方剑断人亡。可是,这样的击杀……不会有威慑力!
除了杀几人,吓退其他人外,根本吓不住其他团伙!
归剑入鞘,取出弓弦挂在弓条上,解开箭壶绳索,宋武左手持弓,右手指间扣箭钻入芦苇丛中,沿着丹水向下游即东南大宋郡的方向移动。
只要脱离大梁王气镇压范围,纵使车骑追击,他追不上他永不疲倦的一双腿!
一路无阻,宋武脚步轻快穿梭在芦苇丛中,突然面前芦苇从被收割一空,他突然止步,也来不及了。
他面前八十步的地方,赤红衣甲的魏军拉成一条自东北到西南的阵线,魏军军士张弓待命列成三列。
就在一瞬间,对面军官也察觉宋武,高举战剑:“引!”
“发!”
最少五百枚利箭破空抛射而起,不分先后落在宋武周边,紧接着又是连续两轮箭雨落地,原先宋武所处地方的芦苇丛,不少芦苇杆被箭矢划断,芦苇丛也稀疏起来。
魏军阵线北端,一伙剑手不小心冲出芦苇丛暴露在魏军视线内,不问敌我,魏军弓手张弓就射,也不追击,就是三轮箭雨砸下。
身后有箭雨,面前又有人影堵截,宋武弃弓后跳入丹水。
就在一里外的西岸,都梁拆了藤箱取出工具拼接,瞥到宋武落水,也不着急,继续不紧不慢拼装。
他头顶上,子源就俯首盯着他。
“先生……”
“嘘。”
子源眯着眼,双目盯在都梁取出的一条赤红弓条上,看着都梁上弦,将弓固定在支架上改造成弩,看着都梁将无色透明水晶一般的长箭扣入弩中。
看着都梁瞄准,对着五里外的丹水抛射。
水晶长箭无色无声,入水也无动静,子源能看到的只是五里之外的丹水水面上,漂起了大股殷红。
都梁第三箭刚刚射完,子源便弃了姬无命向着都梁俯冲而去,任由姬无命半空栽落,惊慌大叫着。
一把扣住赤红弓条,子源又一拳砸中都梁面庞,夹带着弓条遁入土中。
都梁被打翻在地痛嚎一声,等他起来时已不见了赤红弓条,更不见任何线索,整个人傻愣愣站在那里,良久仰天长啸,无比悲愤:“李斯误我!”
姬无命摔在一滩淤泥里,深深陷入,任他如何呼喊,就是不见子源来就他。而他的身躯,却渐渐没入淤泥沼泽,心中绝望、忿恨,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了他。
王平缓步来到淤泥沼泽旁,看看只剩下一只泥手还在摆动的沼泽,又看看子源离去的方向,眨眨眼皮,还是忍不住怒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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