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北,漳水河畔,堤岸旁立着一座河神庙。
六月十六的月夜,如五月十五那夜一样的明亮,宋武立身堤岸面南眺望,回忆着一月前大梁城的前后经历,在心神中推衍过去一月的势态变化顺序,也观看着眼前景象。
堤岸南边除了灯火点滴的邺城外,就是月色下折射银灰的漳水河渠。
双手负在背后,宋武接连催动土德、木德、水德之力,有这三德在手,他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邺城、魏郡、魏国这三种不同层次人气凝聚成的镇压力量,邺城人气近而薄,魏国人气凝聚成的王气远而大。再算上魏郡这一层次的人气力量,一共是三层人气凝聚而成的镇压力量,但宋武感觉这三股力量不痛不痒,已无法压制他施展异术。
不知道是天柱崩塌后的后续影响,还是因为自己获得了水德之力的认可。
总之,在魏郡郡治所在的邺城城外,宋武已可以施展异术。
这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意味着宋武战力大增,可能也意味着山野潜伏的妖邪将脱离人气镇压;也可能意味着越来越多的异术会影响人世。
比如,不受人气乃至是军气镇压的数十个如宋武一样的人,同时冲击军阵……这意味着个人的战力,将在一场战争中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也意味着,身怀异术之人,将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所在。
五德之力层次高于五行之力,获得土木水三德认可,如宋武自己预料的那样,他在操控土木水三行力量的同时,也能控制金火二行力量。
木德生火行,土德生金行,五行力量尽操于意念转动之间。土木水三德认可,所衍生的五行力量自发凝聚环绕宋武周边,源源不绝。
仅仅半日功夫,被墨弓火箭射穿的青兕战甲,就在五行力量滋润下修复如初。甚至,隐约间,宋武能听到青兕如同鼓声的吼声。
小青在夜空中盘旋,降落,两爪落在宋武肩上,唧唧喳喳叫着,节奏欢快。他说不了话,依旧处于被人气镇压状态。
不过跟着河伯半月,好吃好喝的小青已补全妖躯,目前能在妖躯、人躯、本体三种状态之间变化。在人气镇压下,本体是最舒服的一种。
不过,如今小青的本体大小比之当初,足足大了近十倍。双爪立在宋武肩上,尺高的小青如同鹰隼一般。
噼啪!
青蓝色电花在青兕战甲表面闪过,在夜色中无比的显眼。随着小青落在宋武肩上,青兕之魂被小青雷神妖气激活做出种种本能反应,操控雷霆之力不仅是雷神的力量,也是青兕的血脉力量。
小青又唧唧喳喳叫着,宋武听着点头:“好,等忙完赵国的事情,回宋地的时候就带你去云梦泽转转。”
请求被许可,小青心绪愉悦,张开双翅扑扇,双爪一蹬从宋武肩上一跃飞起,继续巡哨周边去了。
双手端着木盘,桓冲趋步,稳稳走来听到宋武言语:“君上,赵国这里还有要事?”
按情理,现在宋武要带着部分新兵赶赴宋地主持募兵、编练一事。练好这支军队,对宋武,对整个团体而言才是第一位的。
七八千军队虽少,却是他们唯一的筹码。有了这支军队,才能参与到列国的纷争之中;有了这支军队,才能产生源源不绝的人才。
与桓冲一起,将木盘上的凉菜、鱼汤、麦饼摆好,两人盘坐着,宋武拿着木勺饮一口乳白鱼汤,闭眼细细品味一番后,才笑着说:“难得来一趟河北,不做点什么,总觉得过意不去。”
桓冲侧坐,静静等待,等宋武开口后,才微微垂首:“那君上,要做什么呢?若是可以,还请君上以立军一事为重。河北之事,可委任臣下。”
宋武又饮一口鱼汤,口中含着鱼汤眯眼看着面前菜汤,一口咽下咕嘟作响,虽双目平静,可面皮绷紧止不住的跳动:“这件事情,整个天下,只有我一人能做。”
扭头看桓冲,宋武挑眉解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赵国势大又非仓促可图。可赵胜渐老,让此人安祥老死于妻妾、子孙侍奉之中,我之耻也。我不会自甘轻贱而刺杀他,我要让他于惶恐惊惧之中而死。”
桓冲皱眉,双手撑地挪动身子,身子挪转正对着宋武:“君上!臣下反对。萧怀君之仇,非是君上一人之仇,是我等劲宋遗民之共仇!岂是君上所说的一人之仇?”
“再者,赵胜死不足惜。区区赵胜,不值得君上留足河北。君上的双足,应该踏在我殷商旧土之上;君上的双手不该手握利剑,而是去抚握故土三老之手;君上的面容不该饱含仇恨匿居邯郸,而是应该洋溢笑容,出现在我殷商旧土,供我劲宋遗民瞻仰!”
微微俯身,桓冲语气低沉,有力:“只有我殷商旧土,才配得上君上双足。”
宋武面皮抖了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十年前,就在大河之中,我便立誓要让赵胜痛不欲生!我不恨魏王围杀之仇,只恨赵胜。”
“身为人子,父仇不报,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
宋武说着摆手,不容置疑口吻强硬:“如今天柱崩塌,有殷商、劲宋千三百年国祚庇佑,我信步天下,谁能杀我?”
桓冲眨眨眼,反倒扬起下巴正脸平视宋武,音色发颤压抑着愤怒:“君上当以兴复我殷商国祚为重!君上之身,非是君上一人之身,君上两肩左承列祖列宗万万英灵期望,右挑劲宋数百万遗民赤子殷切之心!”
“为萧怀君之仇,君上不顾祖宗万灵期望,不理百万子民之殷切,这……着实让臣等寒心!”
见桓冲作色动怒不似虚伪,宋武刚甩摆的右手横在桓冲面前,右手握拳五指缓缓舒张展开。他的手心上,五行之力显化五色气流,因生克关系而相互追逐,形成一团绝美的彩球,照亮了两人面容。
桓冲面带惊色,双目微微睁圆,却紧咬着压根,恼怒神色顽固存在于脸上。
“桓卿,这就是五行之力!如今我掌控五行,足可漫步天下!”
宋武仰头看着夜空:“诚然,自我出生时便注定,要肩挑祖宗英灵期望与万千子民盼望。可是桓卿要明白,我虽生来要做君王,或死于做君王的路上。但是,在做君王之前,我是萧怀君之子,是人子。”
“父母之仇、灭国之仇遍及当世列国之中,这仇我会一一了结。唯有赵胜……即将老死,他的时日不多了,看不到赵国灭亡,那我就让他看到自家如何衰败!”
深吸一口气,盯着桓冲双目,宋武一字一顿:“我宁可战死于疆场之上,也不愿如勾践那般尝人粪便!卧薪尝胆、缩衣节食或许可期,但忍辱做奴……我宁死不从。”
“君上的意思是?”
是心存讨灭诸国的大志,还是别的什么?
“我的意思很简单,桓卿要明白,首先我乃父母之阿武,其次才是宋君子武。兴复社稷,与讨灭诸国于我而言是一件事情。这一件事情之外,我还要报复二人,让他们死于懊悔痛苦之中。当首之人是薛君、孟尝君田文!这第二人,便是表里不一的平原君赵胜!”
五色光辉照耀下,宋武面庞时青时红,一口白牙:“桓卿,待我收拾了赵胜就南下宋地,到时再逼死田文。然后……”
突然提高升调,宋武微笑着:“然后……我向列国复仇一事,便与兴复国祚一事合而为一,不分彼此,再无冲突之处了。而此时,我也知当以募军一事为重,但不收拾赵胜,让此人安乐而死,我不甘心!”
“君上……魏国许可君上募兵六千,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请君上收敛性情,莫再任性放纵,以国祚为重!”
桓冲说着颤音,双眸中倒映着五色交替的光晕:“另,臣下进谏,如今君上得许募兵,募兵建制,就差屯兵之疆土。此时此刻,称呼君上一声宋君也是理所应当。是故,还望君上斟酌称呼,莫让列国之人笑话我宋人无礼。”
“任性?”
“机遇?”
“自称?”
“礼仪?”
宋武每念一声,声调就高一重,右手合拢掐灭五色光团,双眸中各是一枚圆月炯亮剔透,爽朗夜风中宋武呵呵做笑:“可笑!列国杀我父祖,此生我想在父母膝下任性玩耍而不得,后浪迹天下时我亦遵纪守法,你却说我任性?”
“荒唐的是!你却不明白龙阳君、信陵君支持我募兵的用意所在!这兵好募,可不容易拉出宋地!想拉出这支部伍,必须给魏国流血!桓卿啊桓卿,你要明白,这许下的六千编制,能舍身入伍,不顾身家性命而追随我的人……都是宋土一代人杰!是我殷商栋梁之材!这种英杰,为魏国流血……想到这里,我心如锥刺!”
桓冲神色恍然,暗暗咬牙双目眦圆,吐出四个字,又不确定:“引蛇出洞?”
宋武点头:“是也不是,龙阳君有龙阳君的考虑,信陵君有信陵君的考虑。总之,募兵一事急的是他们,不是我们。做好万全准备后,这兵才能募!否则,会令我宋地一代忠贞之士,白白枉死。”
这批心怀劲宋的年轻一代死亡,意味着宋武、殷商、劲宋旗号对宋地百姓的号召力彻底崩塌!
桓冲是宋将桓晋的侄儿,只学习过残缺兵法,在韩军中服役深造了一番。论才能,不过是校尉之才。虽一腔忠贞热忱,可实在是看不懂太多的东西。
若不是这一腔忠贞,宋武才不会解释太多。
就像他在汝君荀姬那里说的那样,在荀子的教育下,他宋武已成为一个手辣心黑,又诡计多端的人。
手辣心黑,是法家弟子求学的基础!
被宋武分析的结果吓住,桓冲昂起的脑袋又垂下,深深埋着。若这一代的宋地英杰在宋武手里死光,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将完蛋。
随后,宋武对自称、礼仪的嘲笑讽刺,桓冲已经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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