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去邺阳前,马车专门经过张翠翠家门口。
天还没亮,四下漆黑。
季妧下得车来,以为张翠翠还未起,实际上张翠翠早就候着了,听见车辙响动便蹑步跑了出来。
“准备好了?”季妧问。
张翠翠隐忍着激动道:“都准备好了。”
“路程远,往来比较麻烦,总不能让你成天跟着我们奔波,所以最好是住店。这点你有没有跟婶子提,她同意了?”
“我提了,我娘她……”张翠翠迟疑了一下。
刘氏听说她要去县城抛头露面做伙计,还要住在店里,店里还不止她一个姑娘家,想都不用想,自然是反对的。
她不想女儿弄到最后真的嫁不出去。
但张翠翠一意坚持,母女俩昨晚大吵了一通,最后闹得个不欢而散。
看见张翠翠偷偷摸摸的出门,而且空着手什么也没拿,季妧就猜到了。
作为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张翠翠做出这个决定不容易,刘氏作为一个母亲,她的不同意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店里确实缺人手,昨天聘了李式,再加上一个张翠翠,人员配置勉强齐全。
但若因此引起母女俩的矛盾隔阂……
“要不这样吧翠翠,你若是不方便去城里,就还在西河沟,跟谢姨她们一起做事,这样也能就近照顾家里。”
张翠翠还未及说话,就听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了。
“娘?”
张翠翠吃惊的同时,又有些焦急。
她怕刘氏拦着不让她去。
刘氏披着衣服走到两人跟前,手里攥着个布包。
“妧丫头,婶子多谢你,你这样提拔我们翠翠……以后就劳烦你了,她要是做不好或者办错了事,你只管打、只管骂……”
说着话,就要将布包塞给季妧。
“婶子没啥谢你的,煮了几个鸡蛋,你们路上吃。”
季妧看了眼张翠翠,没有推辞,伸手接过。
“还是婶子想得周到,刚好空着肚子呢。”
“娘你同意了?”张翠翠转忧为喜。
刘氏叹气:“娘想了一夜,若不是娘没用,这个家拖累了你,你也用不着……你既是想去,就去吧,娘见识浅,但妧丫头是个有谱的,你跟着她,娘放心……去了可得勤快,眼皮活泛点,别学那些没眼力见的,净给人家拖后腿可不成。”
“我肯定勤快!一定不拖后腿!”
得到亲娘的支持,心口的大石移走,张翠翠一改之前的颓丧,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翠翠脑筋转得快,办事也利落,婶子尽管放心,天还早,你身体不好,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欸,好,那你们路上慢着点……”
“娘,我扶你回去……”
张翠翠扶刘氏回屋,季妧和关山留在原地。
滴水成冰的天气,下车这一小会儿脸都冻木了,欠身把鸡蛋放进车厢,忍不住搓手跺脚。
关山看见,就要把自己带着的手套和围巾取下给她。
季妧不肯:“等下帮翠翠把东西搁上去,进到车里就不冷了,你赶车,带着这个稍微能挡挡风。”
围巾和手套都是她去年用的,围巾还好,手套有点小,也怪这段时间忙店里的事没顾上,只能先凑合着用,回头再给他专门制一双。
关山还是去掉了手套,蒲扇似的手掌将季妧的双手牢牢包裹在掌心。
“还冷不冷?”
季妧挣了挣,小声道:“这是在人家门口。”
关山非但没松,反而攥的更紧了。
“你冷。”手冰凉。
季妧发现了,关山有点和她反着来的意思。
关上门,她可以对关山随意调侃、为所欲为。出了门,关山说抱就抱、说拉手就拉手。
也不对,之前在店门口,为了气那个秦姓青年,自己佯装亲他,他还提醒自己矜持点……
季妧稍想了想,渐渐明白了。
不管是西河沟光天化日抱她,还是这次在别人家门口拉他,关山的动机和她不一样,既不是故意,也不是戏谑,而是他认为有必要。
刻意的亲近行为他固然会不自在,但非刻意的、为她好的行为,他做得理所应当、当仁不让,根本不会在意外界的眼光。
本来嘛,他一直以正牌夫君的身份自居。
季妧曾经试图提醒过他,别入戏太深,不然她怕自己也跟着入戏。但明摆着的事实,到了他那里好像说不通。
而且……似乎有些晚了。
张翠翠出来前,交握的双手分开。
季妧帮她把铺盖卷等一应东西塞上去,两人搭把手陆续上了车。
车厢被盛放卤味的木桶和盆子塞的满满当当,两人只能紧紧挨着坐。
最初的激动过后,张翠翠迟疑着开口。
“我、我没想到你会把这个机会给我。”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
“我长得不好,性子也不好……”
季妧忽然想起,自己当初说过她丑。
或许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真的打击到了一个姑娘家的自信心,给她留下了难以消除的阴影。
“翠翠,我得跟你道个歉,我不知道你这样想是不是跟我有关,但……其实你并不难看,我那样说就是为了气你而已。”
张翠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像是有什么东西释怀了。
“你没错,是我先骂的你。”
“那就让这茬过去,以后都不提了。”
张翠翠使劲点头:“好。”
顿了顿,又问:“那你是为啥选我?”
“堂姐说你不管做什么上手都快,也细心,我去西河沟也留意观察过,你确实做的不错。”
被人当着面夸,夸她的还是季妧,这让张翠翠开心又忐忑。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家最近发生的事……”
“有这个原因,但不是全部。你不要把这当成是一种怜悯,村里需要帮助的人多了去了,我选你,主要还是因为你有被选的价值。”
季妧没有避讳,把心里的话敞开了谈。
“翠翠,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为难自己,虽然这很难,但……总得向前看,我还是喜欢你之前的性子。”
之前的张翠翠就像个小辣椒,嘴巴不饶人,容易惹人恼,但浑身充满了活力,再加上有口无心,让人很难讨厌的起来。
张为民出事后,她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也很快振作了起来,但性子却是一天比一天沉寂。
其实也难怪,任谁遭遇了那样的重创,一时半刻都很难复原。
她需要时间。
旭日初升,城门在望。
张翠翠深吸一口气,信心满满道:“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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